飞行员与航空公司矛盾重重 90%没有合同原件(图)

2007年7月3日上午，北京西城法院，3位飞行员因为辞职问题与邮航对簿公堂。其中飞行员小周当庭提出反诉，要求邮航赔偿其精神损失10万元 ◎供图/CFP

4月8日，东航飞行员、乘务员等150多名员工代表在细雨中宣誓，重塑东航形象 ◎摄影/殷立勤

　　调查航空公司飞行员现状

　　飞行员和航空公司之间的矛盾为何难调解？

　　国航飞行员：如不签无固定期合同，领导坐飞机去找你谈话

　　在采访中记者得知中国国际航空公司（以下简称“国航”）也存在机长集体请假的现象。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国航现在浙江有10个机长，山东有15个机长，东北有10多个机长都在集体请病假。

　　■培训时国航和航校签错合同

　　李帆（化名）是国航现任机长，在国航工作已有很多年。

　　李帆当时是北京某大学毕业的本科毕业生，学的是理工科，毕业时好几家大公司争着要他，但李帆却被国航招飞行员的招生启事深深地吸引了，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参加了考试，没想到竟然在四五百名考生中脱颖而出，最后被选上了。

　　之所以报考飞行员是因为李帆觉得这个工作非常神秘、刺激，那时候网络不发达，他懵懵懂懂地进了这个圈子。“我被选上以后，航空公司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上班以后的培训是怎么回事，只告诉我们大概的概念，说要培训，但不告诉我们具体的细节操作。” 李帆说，“我们这批就属于国航操作错误的一批学员。刚开始培训的某一天，我们这批学员里的两人跟我们说‘咱们这拨签合同签错了！’，后来我们从他们口中得知，我们是大学本科生，在航校只需要学半年理论课就可以了。当时国航跟航校签合同签错了，签成一年理论课了。这两个学员的父亲是航空系统的，所以他们了解这个情况。听到这个情况，我们班的学员都纷纷找国航负责人反映这个情况，但前后反映了好几次，一直没有人给我们回复，也没有人改正合同，就这样，我们就浪费了半年学英语的时间。这件事足以说明国航的相关管理十分混乱。”

　　■合同不在我们手里，连复印件都没有

　　李帆告诉记者在他毕业考进国航的时候，和国航培训部签过一次劳动合同，合同上写的是：大学毕业以后在国航要工作5年。如违约，赔偿额参考国航相关规定。“上面没有具体的赔偿数额，这个合同到现在都不在我们手里，连复印件都没有。”李帆从美国培训回来后国航就给他们的合同改为无固定期限合同。“当时我们为此提出过异议，我们不想签，但负责人说要是不签就不要再干飞行了，我们很气愤，有人开始就是不签，但领导天天找他谈话，他飞到外地，领导就坐飞机跟到外地，那人没办法最终也签了。后来想想，我们两年的培训时间都搭进去了，要是不干飞行太冤了，我们大部分人也就都签了。”据记者了解，飞行员的无固定期限合同是全民航的统一现象。

　　李帆举了个例子形容飞行员和航空公司之间的契约状态。“一个地主雇了一个长工，长工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地主教给他做各种各样的农活，当把长工全教会了，地主让他管十亩地。每年十亩地的收入很多，但为了剥削长工，地主只给他十个铜板。长工的收入和产出不相符，想去其他地方，但地主说他是无固定期限合同，必须在这干到死。其实，这跟我们飞行员和航空公司是一种情况。”

　　■没法打官司，我们的证据都是无形的

　　李帆认为：“我相信国航的飞行员80%至90%都想跳槽，整个航空体系非常不合理。”对此，记者提问道：“飞行员的年薪几十万为何还有这么多人不知足？”李帆随即举了个例子：“我们一年确实挣了几十万，但是我们创造的价值是不一样的。中国用的飞机是国外的，航台是国外的，保养和飞机的使用成本和国外都是持平的，国外的航空公司在同样的成本支出情况下，一位机长的年薪大概是税后35万美金。我作为国航机长的年薪是税后到不了30万人民币，如果我在国航作为机长工作10年，10年加起来国航在我身上最少赚了1700多万元。我们给公司创造的利益、价值也是无法计算的，所以打官司我们没法打，也没有证据，我们的证据都是无形的。”李帆解释道。

　　■有关系的人出了事故“情有可原”

　　李帆告诉记者国航也出现过罢飞、请病假的现象，甚至还有人举着横幅到国航总部门口坐着抗议的。“即使这样航空公司也不会让你轻易跳槽的，因为他们太缺飞行员了。如果你走，他们会销毁或不给你飞行档案和飞行记录本，这样你根本没法再就业。我认识的已经跳槽成功的同事几乎都是打了好几年的官司才离开国航。”

　　“对国航失望还有一个大原因就是内部矛盾复杂，让我们无法安心正常工作”李帆叹了口气，对记者说，“我们那刚有一个给国航立过两次大功的机长就由于内部争斗被拿下，完全从头做起，从初始改装做起，所有的飞行时间都没有了。这个机长发生的‘跳着陆’应该算是正常情况，但领导和他们大队领导有矛盾，要借机把大队领导拿下。事件刚一报上去没有一个星期文件就下来了，文件上说：‘六大队辜负了集团公司的党委领导，辜负了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领导，辜负了总队党委领导。’就这样大队长、书记和机长全撤了。更令人气愤的是，那段时间同样有一个330的机长强行落地，还压了跑道边灯，两个飞机轮子都坏了，即便这样，因为这个机长是我们副总的同学，就没事。人家一句话：330是新来的机型属于技术上升期，出现这种事情情有可原，就把这事定性了。”

　　■说好听是保证乘客安全，说不好听就是保证自己安全

　　李帆说像东航这种集体返航事件早就有人预料到了，前几年辞职的一拨飞行员，走的时候预计“两年后肯定会出现第二批勇士。”“我现在也有很多不满情绪，有种上了贼船下不去的感觉。现在作为飞行员说的崇高点是看自己的职业素质，保证乘客安全，说的难听点就是我们自己也在飞机上呢，得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李帆说。

　　■国航回应： 飞行员有想法我们不会置之不理

　　针对国航有些飞行员带着情绪上岗、对工作环境不满意的现象，记者采访了国航宣传负责人朱梅，她告诉记者还没有了解到有这方面的情况。“我们相关部门对飞行员的动态都是掌握的，我现在没法和你核实这个事。我们每个季度都有职工思想动态的分析，我们有我们的工作程序，无论是有情绪的还是没情绪的，我们都会由我们自己的沟通机制来上报给公司的领导。如果有哪些飞行员有情绪，我们也会由组织找他们沟通的。飞行员有什么想法我们不会置之不理的。现在飞行员资源紧缺，有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朱梅说。

　　律师分析罢飞事件

　　东航表示将依法处理此次“人为原因”返航的事件。但这起事件的法律责任到底应该由谁来承担？

　　整个事件由航空公司管理不善导致

　　记者针对“东航返航事件”采访了中国政法大学航空与空间法研究中心研究员张起淮，他被媒体称为中国“航空案第一律师”。

　　■飞行员辞职理由是航空公司违约和违法

　　青年周末：近几年你接了50多起航空公司和飞行员之间的矛盾纠纷案件，这些案件中的共性都有哪些？

　　张起淮：目前，飞行员提出辞职的理由都是航空公司违约和违法，这表现在几个方面，如超时飞行、没有休假、没有疗养制度、克扣安全奖、拖欠工资、没有工会组织、军队转业的飞行员军龄不算工龄等等。

　　■司法程序中航空公司领导用关系搞定证据

　　青年周末：最近，很多航空公司都因飞行员和航空公司之间的矛盾爆发了各种不愉快事件，导致这些矛盾的深层原因到底是什么？

　　张起淮：这主要有三点，第一个是，从2004年开始，民航从计划式经济走向了市场性经济。我国几家大的航空公司每年拼命地进飞机、拼命地收购机场，扩大自己的地盘，所以造成了飞行员的紧缺。

　　第二是，飞行员的发展渠道不畅。靠飞行院校给航空市场补给飞行员每年只能补600到800名，但需求量却是1000名。按照民航局“十一五”计划，五年间需要补充9100名飞行员。但业内认为，以中国现有的飞行员培训能力，缺口达3000名以上。即便中国的飞行员这么紧缺，现在还有200多名正在打官司的飞行员却游离于队伍之外。而且飞行员分布极其不均匀。像海南航空公司一家就有将近2000名飞行员，号称囤积了中国最多的飞行员，但民营航空公司的飞行员却少得可怜，所以只能高薪挖其他航空公司的飞行员。这就造成了飞行员的跳槽风波。

　　第三个原因是，航空公司不能很好的贯彻劳动法规，不能搞好自己的文化企业环境。每个飞行员都有飞行记录本，但很多航空公司都不承认这个记录。进入司法程序以后，航空公司的领导会用自己的关系搞定这些。一般各大航空公司领导的职位都是副部级以上，这样的人在当地就有很大的影响，这样仲裁和法院审理起来就很困难。

　　■90%以上的飞行员没有劳动合同原件

　　青年周末：这样的话，飞行员打官司时举证很困难？

　　张起淮：很困难，审理案件中航空公司有很多证据，比如飞行记录，工资单包括劳动合同原件。目前有90%以上的飞行员手中没有自己与公司签订的劳动合同原件，甚至连复印件也没有，飞行员不知道劳动合同的内容，根本不知道如何维权。而且，航空公司自己有一套规定是与《劳动法》相违背的，但他们经常在规定上打补丁，让飞行员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比如他们普遍签的“无固定期合同”就是这样。

　　■整个事件由航空公司管理不善导致

　　青年周末：东航表示将依法处理此次“人为原因”返航的事件，那这个责任应该谁来负？是应该由闹事飞行员负吗？

　　张起淮：这次整个事件都是由于航空公司管理不善导致的，责任应该由他们负。假如，航空公司不能认真反省自己，检讨自身存在的问题，继续一味地指责飞行员和员工；假如，中国民用航空局对此不做深入调查研究，制订行之有效的措施，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假如，飞行员的合法权益继续长期得不到保护，那么，飞行员与航空公司之间的矛盾也必将趋白热化。到时，对其给航空公司造成的损失以及对社会的稳定发展带来的危害必将是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