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重点中职学校的办学困惑
本报记者 刘芳
“校长负责制是写在纸上的校长负责制”
从来没想到,约请深圳市电子技术学校校长裘一民的采访,竟会间断4次才最终完成。
第一次约访是在4月17日上午8时半,记者如约来到裘校长的办公室。
原来是外单位施工人员按照图纸要求在学校大门门口钉了10多根木桩,使得学校的车子无法出行。尤其是校车,都是大巴,更是无法开行。校园内拥堵着数辆车,动弹不得。记者跟着校长到校门口了解情况。校长拨打了110叫来值勤民警,还打了市长热线,都无法解决问题。校长急了,声称不排除其他“另类”解决方式。几经交涉,最后才勉强解决问题。
第二次约访,裘校长见到记者的第一句话是,“我这个校长难当啊!”“堵校门事件”的当天下午4点半,他召开学校教职员工会议,就上午出现的问题进行追究。“如果当时打桩的时候,学校就有人站出来及时制止,那么就不会出现后面的问题。这都是学校工作人员人浮于事、互相推诿、敷衍塞责造成的”。
他气愤地跟记者发“牢骚”:“校长负责制是写在纸上的校长负责制,校长无权处理玩忽职守的教职工。每年学期结束,校长还要接受全体老师的打分,以此作为校长是否称职的重要依据。”
“把有失败心理的学生拉回来何其难”
第三次到学校,校长不在,只找到了学生科科长许卫东。
在学校办公室见到他时,他正对着5个女生“发火”。中午,这5个女生竟然在教室里公开抽烟,气愤之极的他决定给她们以开除学籍的处分。
“学生实在太难管了”,自从当上学生科科长以来,许卫东就没少发脾气。原来还经常写散文的他,现在只在办公室里摆了五六盆花,“每当看见这些绿色植物,我就能调节一下情绪”。
记得刚刚就任学生科科长没一个月,他就发现男生的抽烟现象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那时候,男厕所经常像工厂冒烟一样壮观”。他定了一条死规定:一次抽烟被发现,留校察看;两次被发现,马上开除。但是,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深圳的初高中学校明令禁止带手机上学,在其他普通中学实行得很好,但在这里就是很难执行。到任一个月后,他几乎每天都能接到学生上课玩手机的投诉。学生们互发短信,后来随着手机技术的成熟,又开始上网、听音乐。
学生之间还互相攀比手机的价格,后来发展到有的学生买6000多元的手机。丢手机、手机被盗的事件也层出不穷。
回到办公室,他打开抽屉,发现他的前任还给他留下了几把刀,这是前任科长从学生手里没收来的。
要制度管理。除了加强保安力量外,他还制定了一套崭新的学生管理手册。原来只有几页纸的手册,迅速变成厚厚82页的一本书。他说,这是“用规则看守校园”。
他简单分析了一下。在每个班45名学生中,来自暂住人口家庭的学生约占1/3,学生也大多来自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家庭。另外,学生数量在5年间翻了一倍,但老师数量却没有增加。
许卫东分析说,中职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应试教育的牺牲品,在中考中失败后才进入职高,老师们的职责是,把他们重新拉回“战场”。“但是,要打赢这一仗何其艰难。”
“校长不仅得是个教育行家,还要是个经营行家”
第四次访谈裘一民,终于“抓住”他本人扎扎实实地谈了一上午。
有30年教龄的裘一民,是深圳为数不多的教授级会计师校长,担任过深圳中专、职中校长15年,此生注定就跟深圳的中职教育事业联系到了一起。2006年,他还被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学会授予“功勋校长”称号。但现在,他觉得当校长越来越难了。
裘校长曾目睹了职业学校的招生分数线以每年30分下降的惊人“曲线”。1993年,中职学校分数线是780分,比深圳中学这样的重点中学分数线还要高。
10多年间,招生分数线下降了300分;深圳的中职学校从33所减少到16所;深圳市经历了大学扩招、市民受教育愿望提高、深圳市大办普通中学等重大教育事件。
1993年,他就任深圳市财经学校校长时,学生毕业后能当公务员,而且都是财政、税务、海关、金融这样的好单位。随后,大学开始扩招,中职学校萎缩甚至被停办、政府公务员门槛提高。
“和一般普通中学的校长职责不一样,我不仅得是个教育行家,还要是个经营行家”。现在的裘一民,需要与一些大型企业的上层领导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以求用人单位需要中职毕业生时,能在第一时间想到他的学生。
在担任深圳市财经学校校长时,他因为关系“渗透”良好,使得该校的“5—3—10”工程顺利实施。所谓“5—3—10”工程,就是在财政局、税务局、人事局、教育局、劳动局5个局,工业品集团、食品集团、外贸集团3大集团,工商、建设、农民银行等10大银行的就业安排中,优先考虑财经学校的学生。
但是,形势逐渐严峻,2004年就任深圳市电子技术学校校长以来,他再也无法和上述用人单位建立“友好”关系,不能保证有一个固定的企业群来安排学生就业了。
“深圳的职业高中,不少已经演变为高考补习班”
“不能千军万马都挤到高考这条独木桥上去啊,但是,深圳的职业高中不少已经演变为高考补习班,这是方向性错误”。裘一民也有疑问,那么,中职学校的出路又在哪里?
深圳市电子技术学校是深圳市教育局唯一一所直属的职业学校,也是国家级重点中等职业学校。就是这样一所正规院校,也常常是“领导不重视”。
裘一民说,深圳现有的几所职业技术学校,有的归教育局管,有的归劳动局管。名义上是政府主导,可这样的多头管理却容易导致工作不力。甚至出了事后,才发现连分管的副市长都不是一个人。
社会力量也不愿意进入这个领域。在各级各类学校中,职业技术学校最难管理,它既不等同于大学,也不等同于高中,办学艰难不说,还容易遭人非议。
裘校长告诉记者:“实事求是地讲,深圳的中等职业教育发展步伐一直缓慢。”按照有关规定,普通高中和职业高中的招生比例应该为5∶5。但是在深圳市,却是8∶2,教育投入始终不足,甚至在“技工荒”喊了这么多年后,还从来没有进行过一个全市范围内的整体调研,中等职业学校的整体规模、在校生数量、专业设置、设施设备、实训基地等基础数据都不了解,何谈整体政策的制定。
学校管理中的经济分配还是大锅饭,经费投入也是全额拨款,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
职业学校的管理也等同于普通中学的管理,学生跨区入学,也要交纳与进入普通高中一个标准的“择校费”、“借读费”,作为深圳市政协委员,裘一民已经连续3年对此进行过呼吁,但是始终不见效果。
“关键还是要靠政府主导起作用。”裘一民说,政府不应该为了顺应学生家长的想法,一味地大办普通中学。“难道想读重点大学的学生太多了,多办几所重点大学就能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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