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某村选举被疑贿选：候选人趁夜给党员送礼

红榜公布的选民名单

类似这样的问题委托票不少

　　浙江在线记者李敏4月28日发自杭州淳安千岛湖

　　淳安千岛湖镇，狭长的街道蜿蜒在这座水库之城，尽头，就是码头。

　　船只，在这座县城里，成为了最主要、亦最便利的交通工具之一。历史上，这里曾是两个山区县，由原来的淳安县和遂安县合并的，1800多年的历史。而千岛湖只有短短半个世纪的历史。

　　平静的湖水，秀美的岛屿，一切似乎宁静如水，然而，千岛湖码头西南面1小时车程之远的大墅镇岭干村，却因村委换届选举而掀起了一场波澜。

　　25日，本网记者接到民生新闻热线(0571—85310961)报料后，随即赶赴当地进行了采访。

　　“贿选”

　　这一个月间，岭干村民间议论纷纷：4月初新当选的村支书余平生存在着贿选嫌疑。一位举报人的说法是，消息肇始于另一个参选党员方苏华家的茶山上。

　　大墅镇是典型的山区农业镇，种茶是当地农民主要经济收入方式之一。眼下正是春茶的采摘期，茶叶种植多的人家自然经常雇人帮工。正是在茶园的闲聊中，有关贿选的消息开始传出。

　　现在的岭干，去年11月份刚刚由高山上的寺庄、高庄和山下的老岭干自然村合并为一个行政村。

　　在岭干盘山公路寺庄和高庄两自然村分界点，记者见到了方苏华的妻子叶凤珍。这位44岁的农妇拽着衣角，略有紧张地向记者道出了当时她在自家茶园听到的“惊人”消息。

　　她当时雇了当地两位妇女到自家茶园里采茶，一位参与投票的村民党员的妻子悄悄地将自家收到了余平生礼品以及打招呼投票的消息告诉了她，并且嘲笑叶凤珍夫妻太“老实”了。

　　记者手头上一份几位当地党员的联名举报信上说，3月31日，也就是选举日4月1日之前的一个晚上，现任的书记余平生在党支部候选人推选结束后趁夜来高庄自然村给七名党员送礼，礼品有香烟、酒、水果等，还有红包。但红包分大小，有的500元，有的200元，最少的只拿到了价值80多元的水果等礼品。

　　叶凤珍的版本是，当时王郑家的妻子嫌送礼不均，自家只收到了一点水果，一气之下将消息告诉了另一候选人方苏华的妻子。

　　在高庄王郑家家里，对于收礼一事王郑家坚称没有。“这个蠢婆子，乱说的。”唾沫星子四溅，王郑家极力否认。

　　余泽元，高庄村村民，他的妻子余建华也是党员。按照方苏华的说法，这对夫妻也是余平生的送礼对象。

　　选举结束后，方苏华曾一度对老友余泽元有怨气：“我们关系这么好，你老婆也不投我票。是不是收了余平生的好烟好酒和红包啊。”余泽元未置可否地尴尬一笑，在朋友面前坦言：“酒是没有的。”在方苏华的追问下，余遮遮掩掩，未予更多地透露。

　　票疑

　　岭干是余姓大村，人口1000多人，但许多青壮年都从这里走出去，在外面闯荡世界。

　　余平生在当地应该算得上是“能人”，是上一届的村支书，但群众口碑并不佳。这次选举过程中其被部分村民“诟病”的不仅仅是贿选传闻，还有票数的戏剧性变化。

　　3月27日，村里召集了党员和村民代表进行投票，推选村党支委候选人，4名候选人分别是上任村支书余平生、党员方苏华、余宝金和王云东。

　　第一次推选时，四名候选人中只有方苏华的29票过了半数。

　　而在正式选举时，方苏华票数直落，仅得到16票。王云东27票高票居首，余平生和余宝金均为17票。

　　按照程序，得票最高的王云东应当选村支书。但颇具戏剧性的事情再次上演：王云东宣布以自己能力不够为由推掉了村支书的职位。这就意味着村支书的职位落在了余平生和余宝金两人之间。在随后在支委王云东、余平生、余宝金三人投票中，王云东把票投给了余平生，2比1，由此余平生成功连任。

　　这一举动，被许多村民认为是王云东和余平生联手竞选，目的只有一个，保余平生当选。

　　波及

　　选举事件虽然到今天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但其影响远未结束，坊间仍然议论纷纷。在问起对选举的看法时，许多村民都摇头无语。

　　而在本月底的村委会主任换届选举中，余平生同样施展起了“手脚”。举报人认为，一系列动作表明，他在全力运作把“自己的人”拉上马。

　　在岭干村民委员会办公楼前的公示栏，记者看到了张红榜公布在橱窗里的选民名单及委托投票名单——在外不能回家投票的村民，可委托其他村民进行投票。

　　记者按照橱窗公示的名单选取了几名委托投票通过电话进行核实。在随机选取的5名委托人中，一人电话未接通，四名委托投票人均出现了举报人所说的调包问题。电话中这四人表示并未委托公布名单上的人员投票，此举明显为负责村委会主任选举前期事宜的余平生操纵。

　　记者致电委托名单公示上的村民余元生，其一家在杭州务工，全家共有3票，电话中他明确表示放弃投票。但委托名单上还是出现他并未予以委托的人名。

　　村民余顺根，在千岛湖打工，该户同样有3票，榜上委托人是余华生，经记者了解，余华生为村委会主任候选人之一，由候选人接受委托，投票结果可想而知。经记者核实，一缕线索更加清晰，余顺根委托人为村民余新云，非候选人余华生。

　　村民余海洋委托的也非为张榜的公示人，而余高田委托的施光华被人“偷梁换柱”变成了施杨枝。

　　在进行村委会主任选举前，岭干村推举了31村民代表作为选举活动工作人员。而据村民反映，这些代表并没有成为选举工作人员。作为选举负责人的余平生未按照有关章程，踢开了这31名代表，另拉了一批人进行选举筹备。

　　27日，本网记者与选举风波中的余平生进行了接近一个小时的对话。他认为，自己上任以来，清白可以明鉴，也做了不少事，比如争取到资金把学校盖起来，水管铺到家，农村改厕、医疗合作，尽力尽心。

　　有关传闻中的贿选问题，他坚决予以否认：“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自己可以问心无愧，我没有贿选。”谈及他领导下的村委会主任选举，余平生承认自己工作“疏忽”，“没有完全通知到人，一些在外打工的村民如果联系不上，肯定是让他家人或朋友代选。”

　　关于选举筹备的工作人员，余平生也承认没有完全从村民代表中产生，“这个周末，镇里也来了联村干部，片区负责人同志，特意重新对人员进行了安排，考察。”他表示，在前期村民推选产生的两位村主任候选人，一定可以在公平公开的环境下参选。

　　彻查

　　“贿选”传言、委托不实、随意指定……搅乱了仅千余人的小村。

　　举报信寄到了十公里左右的大墅镇政府。4月中旬，当地镇党委派片区负责人姜勇和派出所长方文田组成调查组到岭干村进行调查。方文田的另一身份还是镇党委纪律检查委员会主任。

　　在派出所采访，记者未等到正在参与扑火救援的方文田，随后记者联系到了该镇党委书记宋立新。

　　宋立新表示，调查结论已经出来，目前没有证据表明岭干村支书选举中出现贿选情况，而且都进行了笔录，应该是铁案。

　　他也坦言岭干村村子不大，但矛盾突出，一直是他比较“头疼”的村，所以在这次选举中，镇党委更是高度重视，进行了严查和提前部署，确保选举顺利进行。

　　“这也说明，村支书在当地的威信的确不够。”宋立新表示，对于目前存在的操纵村委会主任选举，名单做假等现象，他将立即组织调查，“我现在就部署下去，明天就开始到村里一一调查，逐一核实。”25日晚，已经在家准备周末休息的宋立新向记者保证。

　　27日，记者再次联系到了宋立新，他说，反映出来的问题已经一一得到了纠正，包括选举委员会工作人员目前重新从村民代表里产生，委托公示名单也逐一进行了核实，确实发现了委托不一致的情况，进行了修改。

　　26日起，姜勇就和驻村干部下到岭干村，组织检查，并对选举委托名单逐一核对，余平生说，他自己也认真的联系在外村民，保证每一份委托有签字证明，他以一例为证，26日，他联系一户在外务工村民，当时电话打到一半停机，随后联系不上，他又跑到村民家里，找到该村民在家的老人，说明来意，并请老人联系家人，征得同意后签下委托书。

　　宋立新说，28日是该村村委会主任选举日，他相信一定可以顺利进行，做到公正、公平和公开。

　　应对

　　今年初，浙江省正式启动了全省3万多个村委会的换届选举工作，根据部署，村委会换届选举工作计划于今年6月底前基本结束。

　　温州市针对村委会选举过程中出现的贿选、破坏选举等违法违纪行为，进行了坚决打击。据温州市委组织部统计，截至今年3月底，该市共查处换届违法违纪案件12件，全市有67人受到党纪处分。

　　每当换届选举期间，此类报道屡见报端。应对、破解也成为了许多基层执政官员的思考。大墅镇党委书记宋立新表示，现在该镇各村都正进行选举，一到这一时期格外敏感，镇政府也格外注意，包括联系村的领导、驻村干部都将对选举过程进行监督，尽最大可能避免选举不公。

　　一些做法也许值得借鉴，平阳县在今年年村级换届选举过程中，开始实施“村官承诺”公示考核制，使当选人的各项当选承诺有了一个规范、公开、制度化的监督考核体系。

　　对于贿选界定，金华市就率先作出明确界定，送包香烟就是贿选。

　　台州市路桥区委书记马晓晖在点调研中也对村级组织选举问题进行了自己的思考，他撰文指出，必须贯彻落实《中国共产党基层组织工作条例》和《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确保广大农民群众真正参与村级政务，管理事务。

　　他认为，最近几年来，请客送礼拉选票，送钱送物买选票等案例不断出现，主要原因在于：一是查证难，贿选拉票、不公正竞选等往往是暗地活动，操作人不露面，知情人不愿作证；二是认定难，现行的法律法规对贿选等非组织行为没有明确规定，缺乏可操作性；三是处理难，缺乏具体的处理程序和方法，处罚单位不明确，处罚措施难落实。

　　2006年浙江省人大常委会修订后的《村民委员会选举办法》进一步完善和细化了一些条款，为今年的村委会换届选举提供了更加完备的法制保障。

　　马晓晖说，还有一些细节问题没有得到很好解决，给基层选举的实际操作带来难度，如在候选人资格、选民登记、贿选界定和查处、委托投票和流动票箱、破坏选举行为的查处、村民代表推选等诸多方面，亟待进一步规范完善。

　　追踪报道：

　　在接到有关村委会选举存在贿选和操纵选举嫌疑的报料后，本网记者4月25日赶赴淳安县大墅镇岭干村进行了调查核实。当天，记者将调查核实的问题反映给了大墅镇有关部门，该镇党委书记宋立新向记者表示将努力为选举创造公正、公平和公开的环境，并为此做了相关部署。

　　4月28日，岭干村委会选举如期举行。然而出乎记者所料的是，该村的村委会选举曝出了更大的问题：80多位村民的选民资格在选举后受到质疑。

　　在报料人的帮助下，经过核实，在岭干村的此次选举中，50多位户籍仍在该村但已不在该村生活的村民没有被登记为选民。而按照2006年浙江省人大常委会修订的《村民委员会选举办法》有关规定，这50多位村民仍然享有选举与被选举的权利。另经核实，31位户籍不在该村，也未经选举委员会同意以“特殊情况”处理的村民被违规赋予了选举权。

　　事实上，如果对照《村民委员会选举办法》，不难发现，岭干村委会选举中出现的选民资格问题、委托票问题、选举工作人员问题等均是违反该办法的典型案例。遗憾的是，选举暴露的诸多问题并未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记者在采访有关人员时，得到最多的解释是“工作疏忽了”、“工作没有到位”。但在得到选民反映后仍然出现如此多的严重问题，岂是一句“工作疏忽了”所能解释过去的？！

　　在谈到岭干村村委会选举中出现的诸多问题，村民把矛头对准了该村村支书余平生和管片干部姜勇，认为正是二人在选举中的某些操作让选举变了味。许多村民认为，在这场选举中，一些本应由村民代表委员会和选举委员会讨论确定的重要事项，包括选民登记、选民资格审查、选举办法、选举工作人员等最终由管片干部和村支书两人说了算，严重违背了《选举法》的有关规定。曾有村民气愤地就选举暴露的问题质问姜勇，姜勇却用一句如今在岭干村已成经典的话回应——“共产党就像手电”，言外之意是时明时暗。

　　在调查中记者也发现，在这场选举中，管片干部过多参与制定游戏规则，而当有问题发生时却抱着“怕麻烦”的心态能遮就遮、能挡就挡。此前村民曾将选举过程中暴露的问题向大墅镇委、镇政府反映，但当4月25日记者就调查所得到的情况采访该镇党委书记宋立新时，宋书记对大多问题竟然一无所知。下情难以上达，管片干部成为了信息传达渠道的一个死结。

　　农村选举存在着许多问题，在采访中许多官员并不讳言。2006年浙江省人大常委会修订后的《村民委员会选举办法》进一步完善和细化了一些条款，为今年的村委会换届选举提供了更加完备的法制保障。但在一些地方仍然有人不遵守选举办法的有关规定，甚至肆意破坏选举办法。

　　岭干村委会选举暴露的问题并非个案。在记者发稿后，又接到了反映农村选举问题的电话，反映的问题大同小异。岭干村委会选举似乎已经结束，其中的问题反映出农民日益觉醒的民主意识与制度保障难以有效施行间的矛盾。在这样的矛盾下，农村基层民主仍然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