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广网都江堰5月21日消息(记者赵九骁)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家住都江堰的冷女士正在自己经营的小店铺里上网,周遭突现短暂无声的死寂,然后是无法控制、令人眩晕的摇晃,连绵不绝的巨大轰鸣和随之弥漫天空的烟尘。惊魂未定之际,她转眼望去,对面的一间三层楼的银行营业部像海边的沙堡一样,倾刻间被震波冲成了一张平面废墟图。与死亡短暂邂逅,她和小女儿都幸免于难,但最揪心的是:丈夫上班的水电站位于8级地震的震中地区――汶川映秀镇,失去联络,杳无音讯。
6天后的傍晚,我在都江堰的公安部抗震救灾前线指挥部采访结束,急着赶回成都发稿。
指挥部绿色的行军帐篷搭在刚出地面的体育中心里,每个人都端着一部红色小灵通应急电话来回穿梭,大声吼叫着不远处的灾区。气氛、做派、架式,和打仗一样。
震后都江堰
我静静地离开忙碌的人们,把返程告诉了马路边的一位交警,他说没问题,我帮你拦志愿者的车。一辆蓝色的派里奥停下了,三个人,戴口罩的冷女士坐在前排,没等交警把话说完,我已被让进了后排。
满眼红丝的冷女士不停地说:“我太幸运了,我们家太幸运了!”
因救援的解放军及时向灾区空投海事卫星电话,水电站的领导马上给家属们报了平安,虽然还没和丈夫通上话,悬了100多个小时的心总算放下了。
这是我在灾区采访几天来,第一次听到“幸运”这个词。
那一刻小小的车厢里,有了短暂的喜悦。
冷女士问我,这几天去了哪些受灾严重的地区。终于勾起我最不愿回首的北川之行,那些废墟连着废墟,震撼接着震撼的记忆。
不知道是否巧合,和这次地震中受灾最严重的汶川、青川一样,北川也有一个川字。据说是大禹出生地的北川,两山相夹,小河穿绕,可引以自豪的山水美景,竟让隐于地壳深处的能量波有了可乘之机。无数颗核弹级的地震波,还有更可怕的泥石流,山体滑坡,几个恶魔,让北川成为一座消逝的城市。2万多人的小城,被掩埋的人上万,房屋几乎全部毁损,又有多少人能像冷女士一样幸运呢?
我艰难地走在通往北川老县城的路上。
路标提示,这是北川通往安县的二级公路。昔日平坦的柏油路如今却像面团一般,被揉得面目全非。突起、下陷、裂纹、深沟,还有随处可见的比大货车还大的巨石,赫然立于路中。被砸扁的车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时光在这一刻停滞不前。
我告诉冷女士:其实最让我最震撼和心痛,不是倒塌的房屋、变形的公路,而是北川中学。
后排从左到右分别为阮宝平、张玉娇、王熙兰、夏敏。前为作者。
学校在县城边1里左右的一个小山坳上。如今校门依旧,挂着各种门牌,一株枇杷树绿意盎然,结满青色即将成熟的嫩果。而校门内,却是不忍目睹的世界:
一幢五层的教学楼下陷变成了三层,其他两个教学楼完全垮塌,曾经的运动场瓦砾遍地,尘土弥漫。迷彩服、橙色消防服、白色医护 服和轰鸣作响的救援设备,让空气中充盈着紧张、痛楚的气息。就在我手举话筒采访一位志愿者的瞬间,救护人员抬过担架,微风掀起白布的一角,我突然发现:余光里竟是一只乌青的小手。
在生死交错的瞬间,北川中学2000多名师生,逾千人遇难或失踪,其中大多是初一到高二,花季中的孩子们。
站在扭曲变形,如死神狞口般的钢筋水泥旁,我静静地为年轻的逝者们祈祷,也思考一个问题:那些幸运地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孩子们,那些幼小的心灵,该如何解开超过极限的心结?
两天后,全国哀悼日。
在绵阳城郊高水乡幽静的长虹培训中心,我见到了在临时新校址复课的孩子们。我和同事决定,在此时、此地,策划一场特别直播――《平安之夜――为生命祈福》。而曾经与死亡邂逅的孩子们和老师,是节目的主角。
阮宝平,是个瘦高英俊的小伙子。灾难逃生中的一幕让他永生难忘:两个并不相识的初二女孩被一块水泥板压住,不停地呼叫“哥哥救我”,柔弱的他无能为力,但坚强的他面对我的话筒,在电波中起誓,2个月后的高考,他要填报土木工程系,将来一定要为新北川盖更结实、更抗震的教学楼。
文静的高三女孩张玉娇,带着一丝淡淡的愁容。她的妹妹在北川中学上初一,灾难来临时正在同一座教学楼的一层上课,诡异的地震波将一层和二层蹲坐式地栽入地下,在五层上课的姐姐躲过死神的魔爪,却与妹妹却在倾刻间阴阳相隔。
与她沟通节目的女同事眼圈红红地说,小玉娇不愿意参加直播,不愿再掀开痛苦的记忆,怎么办?
于是,我对小玉娇说了以下的话:
“所有关注和关心你的人们,都为北川中学的孩子们担忧,怕你们迈不过痛苦的门槛,可我觉得,你和同学们一定行!”
后来的直播里,玉娇的故事让收音机前的不少听众潸然泪下。
还有夏敏,这个男孩和他的名字一样,聪慧敏捷。不过,在直播开始前的几分钟,却不见他的踪影。我大声呼叫夏敏的名字,一转头 他突然就羞涩地就在的身后。在灾难中,小夏和家里人全部平安,他的高考志愿,是物理系电气专业。
王熙兰是个颇有文学气质的女孩。负责和她沟通的男同事看完她写的日记,赞不绝口。不过在经历这场劫难后,小姑娘修正了自己的人生理想:不当文学家,要上师范学校,而且要回新的北川中学当老师。
孩子们一一在电波中感动中国时,帮助他们选择坚强的导师,静静地坐在旁边。他,就是高三八班的物理老师兼班主任唐高平。
在地震前一天,学校举办了一场运动会,唐老师把孩子们的欢颜拍成照片,发在自己的博客上。
当生命之花倾刻枯萎,幸存的唐老师在博客中描述:“这成了这个学校最后的欢笑和容颜。昔日的笑脸已经是生死两茫茫。一张张青春的脸,永远定格在这一刻了。”
唐老师说,地震来临时正是他的物理课。感到一阵剧烈的摇晃,平时说话不紧不慢的他,突然大喊:镇定!原地蹲下!
全班同学听从了唐老师的命令。
震波越来越强,把放在讲台一侧孩子们的饭盒,晃得叮当一片,电风扇、日光灯管和墙上的瓷砖,也不停地砸下来。
这是死神的脚步,他大叫:快跑!
最后一个离开教学楼的唐老师,清点了一下人数。高三八班的56名学生,全部逃过劫难,平安一个都不少。
地震灾区采访的这些天,我一次次目睹、听闻和感知生命邂逅死亡的惨烈。当电波把唐老师和孩子们的经历,全部传送给全国听众时,我压抑沉痛已久的心扉竟奇迹般豁然开朗。我、同事、老师和孩子们聚一起合影,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会心的微笑。
到达北川地震灾区的人们,一定都会发现:满是废墟的每家小院门前,都有一大株月季花,枝繁叶茂,红花怒放。
生命在灾难面前是如此脆弱,在爱的世界里又如此顽强!
(责任编辑:张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