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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9日14点28分，北大师生自发在百年讲堂前面对四川的方向默哀 ◎摄影/本报记者 吕家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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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后，谭千秋的妻子带着女儿回到丈夫的湖南老家，机场迎接的人群吓哭了一岁的女儿 ◎图片来源于网络 |
东汽中学教师用身体守护4个学生
谭千秋老师，我们错怪您了
■谭君子： 阿姨很单纯，我要代爸爸撑起这个家
■学生： 谭老师曾是我的噩梦，但那一刻才知道他那么伟大
“现在我不能哭了，我要代替爸爸撑起这个家，照顾好阿姨和1岁的妹妹，这是我回报爸爸的方式。”在北大校园里，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 20岁的谭君子在灾难中迅速成长起来。
东汽中学教师谭千秋用自己的身体保全了4个学生，自己却牺牲了。
“你们错怪谭老师了！”与谭千秋共事多年的付铭飞对打去电话的同学感叹，“他不会对生病的同学说一句嘘寒问暖的话，但是会在第一时间把学生背到医院……他做了很多事情，但是从不邀功张扬。”谭君子，女，1988年生人，谭千秋的女儿
5月19日14点28分，记者和谭千秋的女儿谭君子从她的宿舍附近赶到北大百年讲堂前，在那里，和上千名北大师生一起，面朝西南方向——四川的位置，在汽笛长鸣声中，为汶川地震中遇难的灾民低头默哀。
3分钟的默哀结束后，大部分北大师生都没有离开，很多人手里都握着黄色的信纸，或站着，或坐着，或趴着，在信笺上写着什么，有的学生边写边流泪。在百年讲堂正前方，记者看到临时搭建的“办公”地点，一位同学举着“结对写信”的标语，其他人向排队的同学不断地分发黄色的信纸。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哥哥姐姐，我们就是一家人；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倾听者，我们就是好伙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师兄师姐，我们就是学习上的好搭档……希望在你需要帮助时，想起你在北大的朋友。” 记者领到一份黄色信笺，第一页印着这样的语句。
“东汽中学教师谭千秋为救学生而牺牲，他的女儿在我们北大读书。我们也想为灾区孩子做点事，所以学生会和研究生会组织了这个北大和东汽中学一对一的帮扶活动。”一位学生会干部告诉记者。
■要代爸爸撑起这个家
5月13日22时12分，在绵竹市汉旺镇东汽中学倒塌的教学楼废墟里，人们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一位教师张开双臂趴在课桌上，身下死死地护住4个学生。他的后脑被楼板砸得深凹下去，手臂上伤痕累累。4个学生都活了下来，他却离开了人世。这位教师就是东汽中学51岁的教导主任谭千秋。
5月19日下午1点半，记者在北大法学院的宿舍楼找到了谭君子。这位20岁的女孩看起来非常平静，“我哭过好多次。现在我不能哭了，我要代替爸爸撑起这个家，照顾好阿姨（继母）和1岁的妹妹，这是我爱她们的方式，也是回报爸爸的方式。”
■在机场坐了一夜，害怕回家
12日知道地震消息的时候，谭君子正在北大校园里。她立刻联系家人，但爸爸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她开始觉得不妙，“我爸是个很心细的人，他绝对会考虑到我的感受，第一时间通知我他平安。”她四处打电话询问，终于听到有人说震后看到过她爸爸（后来据说是把谭老师听成了唐老师）。
没有亲耳听到爸爸声音，她还是不放心，一直打电话和浏览网页了解灾区的情况。13日晚上回宿舍的路上，她终于接到妈妈的电话：爸爸重伤，快回去，越早越好。她问，伤到什么程度？妈妈说，唉，反正你回来吧。谭君子有了不详的预感：以前同学的父亲去世时，家里也是这样。
刚回到宿舍，姑姑又给她打来电话，哭得不行：你爸爸死了。
谭君子立刻订了第二天一大早回家的机票，当夜12点她赶到机场，在那里待坐了一夜，“我特别害怕，甚至不敢回去。在我心目中，汉旺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不敢去想它成了一片废墟。”
■火化前，阿姨给他换上亲手缝的睡衣
回到汉旺，谭君子一时没办法进入，那里已经实行了交通管制。这时刚好遇到她妈妈和阿姨跟着德阳市殡仪馆的车出来，车上拉了六具尸体，其中就有她爸爸。“本来开始也没办法火化，殡仪馆没电，后来又有电了，车子就过来了，不幸中的万幸，爸爸搭上了那辆殡仪车。”
谭千秋要火化的时候，他的妻子提了一个要求，给他换上她亲手缝制的睡衣。“那件睡衣就像商场里卖的一样。阿姨手特别巧，经常做衣服给我们，给我织手套，给爸爸织袜子，给小妹妹做了特别多的衣服。其实这样也是为了省钱，爸爸特别节俭。”
■现在要我这个大女儿拿主意了
谭君子四岁的时候，父母离异。谭千秋含辛茹苦一手把她带大，牺牲很多娱乐的时间来陪伴她，去哪里都把女儿带上，连再找伴侣的第一条件也是要对女儿好。
“以前我在同龄人里不是特别成熟。但阿姨是个很单纯的人，以前遇事都是听爸爸的。爸爸出事之后，很多事情就需要我这个大女儿拿主意了。”谭君子说。地震之后，“阿姨”在废墟边坐了30多个小时，一直哭。后来谭君子的妈妈找到她，带着她料理后事。
火化父亲之后，谭君子的阿姨到别处避难，想带着爸爸的骨灰。谭君子跟她说，如果地震了，骨灰你保存不好；而且你还要照顾妹妹，这个这么重，也是你的负担，跑也跑不了。现在谭千秋的骨灰寄存殡仪馆里，他们想等稳定了再转移，“爸爸是湖南人，但我想爸爸还是喜欢在汉旺吧，毕竟一辈子都奉献给了这里。”
■每天收到北大许校长的慰问短信
父亲出事以后，谭君子的很多同学、朋友在网上为她自发建起了贴吧和QQ群。她回到汉旺以后，每天都会接到无数的电话和问候的短消息，“火化爸爸的那天，很忙很难过，手机也快没电了，根本没办法接电话。”那天她还接到一个特殊的短消息，署名是，许老师，你的校长。“我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我们北大的校长许智宏。那些天里，他几乎每天给我发一个慰问的短消息。”
很多朋友怕她受到打扰，还自发帮她挡开媒体的追访。湖南卫视在东汽中学的贴吧里寻找谭君子。谭君子的表妹也不懂这些，赶快把姐姐的电话告诉了对方。她的很多朋友都站出来说，现阶段不要打扰她。湖南卫视也怕揭人伤疤，没有直接打给她，而是找到她四川的朋友。朋友对他们说，我必须得先问问她，我不同意你们谁也不许打。“后来我给湖南卫视打去电话的时候，他们说，唉呀，你好多好朋友啊。”
张凌宁等，1985年至1986年生人，东汽中学2004届毕业生
■真没想到是谭老师
东汽中学2004级1班是谭千秋生前教过的班级。在这个班级的QQ群上，记者看到这样一些对话：
“刚得知，有一个老师用自己的身躯救了4个学生。”
“啊？真的啊？是谁啊？”
“据说是谭千秋。”
“啊？！是么?天啊……怎么会是谭老师？”
“对啊，上学时就知道抓我们的错，处分我们。没想到啊……”
QQ群上很多同学表示了意外和震惊。
■同学们常喊： 快跑，谭千秋来了
谭千秋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在他的学生小林的印象中，他总是戴着眼镜，一身笔挺的西装，双手背在身后巡走于学校走廊之间，还不时地东顾西盼：“你的胸卡呢？”“学校规定不能染指甲，回去把它洗掉！”他有着教导主任一贯的威严，不苟言笑，仿佛任何不遵守校规的地方都能被他逮个正着。调皮捣蛋的学生都很怕他。有时在走廊和操场上会听见打闹着的学生这样喊道：“快跑！谭千秋来了！”
东汽的同学认为最能代表谭式风格的，就是谭老师在国旗下的讲话。每周一升旗仪式时，他都会站在红旗下拿着话筒说：“下面宣布一个处分决定，××同学平时纪律观念不强……经学校研究决定，给予××处分。”
对于一些男生来说，他就是他们的恶梦。每到周末，住校的男生都会想尽办法溜出学校上网打游戏，经常在兴头上的时候，背后就会突然出现一只手，“我就晓得你在这里。”原来每到周末，谭千秋都会仔细检查住校生的出校门假条，他总能看出蛛丝马迹，并且迅速锁定网吧地址，把他们“一网打尽”。小龙是当时的政治课代表，也经常被谭老师从网吧拎出来：“怎么躲都能被他找到，大周末的不在家呆着每个网吧挨着转，真是很讨厌他。”
■我曾发誓，再也不在他的课上发言
除了当教导主任，他也是一位政治老师。很多老师在课堂上都会和学生寒暄几句，而他上课总是直接切入正题。“他说话总是一个语调，听起来冷冷的。”小康也是谭千秋的学生。有一次上课，谭老师提了一个问题，全班没人举手。小康虽然也不知道正确答案，但为了给老师解围还是举了手。本以为即使答错老师也不会批评她，甚至有些期许老师感谢的眼神。但是他冷冷地说：“你坐下，举手回答很踊跃，但是很遗憾，你的答案是错误嘀。”顿时，全班哄堂大笑。“说实话，当时觉得很伤自尊心，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在政治课上举手发言了！”
记忆中他也被学生们逗乐过几次，浅浅的笑容看起来很腼腆，还把头低下，生怕被看见笑的样子，学生们却因此而兴奋不已。
■他的“小气”形象曾深入人心
在同学记忆中，谭老师的课也有轻松的时刻，他举些通俗的例子，加上不紧不慢的语调以及尾调上扬的湖南口音，偶尔引得全班哄堂大笑。但这种时候着实不多，最让人记忆犹新的一次，还留下了“小气”的罪名。
有一次他给学生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诚信，举了个自己买菜的例子：“我买菜的时候总要假装看看秤，其实根本就看不懂。有一次买韭菜，我买一斤，老婆婆抓了一把去称，我说‘我来看秤了哦’那个老婆婆给我添了点菜；我又说‘我又来看了哦’她再给我添了点……”全班哄堂大笑，他却依旧表情严肃，等大家笑够了再接着上课。有些同学在下面小声说道：“还和老婆婆那么计较，也太小气了吧。”从此，他的小气形象深入人心。
■付老师感叹： 你们误会他了！
东汽中学的学生越来越多地加入为纪念罹难的师生而建立的贴吧和QQ群。在2004届高中毕业生的QQ群上，学生的悼念从没有间断过，很多久没联系的老同学也因此被拉近了。
5月17日晚，2004年东汽高中毕业的学生张凌宁给昔日老师付铭飞打去电话，他是东汽中学里少数幸存的老师之一，他和谭千秋共事多年。他感叹：你们误会谭老师了！“他不会对生病的同学说一句嘘寒问暖的话，但会在第一时间把学生背到医院；他会捡起路上的石头，怕石头崴了你们的脚……他做了很多，从不邀功张扬。”
谭千秋的“小气”曾被同学拿来取笑，“他是边做农活边看书，才从农村考上大学的。后来分配到东汽厂当老师。爸爸很热爱他的事业，可又因为离家太远照顾不到父母而很自责。他每个月都从微薄的工资里拿出一半来寄回老家。所以他省吃俭用，十几年都一如既往地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爸从来不抽好烟，我在家陪着爸的这些年里，他一直都抽很便宜的‘天下秀’。袜子破了就缝缝补补。每次出去买菜掏钱的时候爸都是一副很不情愿的表情，我还笑他……”谭君子道出了爸爸“抠门”的原委。
■希望谭老师听见： 我们错怪你了
QQ群上的学生说：“就在那一刻，我们才知道谭老师是那么的伟大。他是真正爱学生的好老师，只是爱学生的表达方式不同吧，大爱无言，是对谭老师最好的诠释。”
震后的第三天，在成都的同学刘哲回到母校东汽中学。他原本很难接受曾经熟悉的地方竟会变成一片废墟。而且从来没看过死尸，在去的路上，心里发虚。而且当时余震不断，还是很危险。但是当他到达的那一刻，看见路边到处摆放着的尸体，完全顾不得害怕了。没有工具，不能帮助救援人员挖掘，他就安慰身边焦急等待的父母。手机信号不好，他用短信及时和外地同学联系，把得到的最新消息发布到群上，然后在线的同学又把消息转发出去，让更多的人了解学校的消息。他在现场时，得知还有很多老师都是为学生受伤的，那一刻他感动的泪流满面。“原来没觉得那些老师有多么爱学生，但事实告诉我，我错了，真的没想到，他们太伟大了。”
学生们在校内网上为谭千秋和他女儿建立起一个小圈子，名叫“为谭老师的女儿，为伟大的英雄爸爸”。他们在那里留言祭奠老师，为老师的女儿加油打气。还写了很多文章，搜集出“谭千秋语录”，回忆与他的点点滴滴。
同学们约定，等地震局势稳定一点以后就回母校遗址，为他们的老师举行悼念仪式，为他们献花。“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听见我们的歉意：谭老师，我们错怪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