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最后的告别
记者昨进入“封城”3天的北川县城
进入这座建县1400多年、正在消失
北川，最
后的告别
昨天，记者进入了“封城”3天的北川县城，生命的迹象在废墟中渐渐消逝，救援工作在逐步接近尾声。
而据了解，北川县城废墟内残存的建筑，将会被爆破处理。这座建筑在地震带上、建县1400多年的狭小县城，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彻底消失。
北川城外
武警设岗阻拦
陈烽被拦住了。
他原本打算进入北川县城，去已经遇难的亲戚家看看。但是昨天早上8点多，他赶到北川中学继续往下走的时候，被拦住去路。
执勤的武警告诉他，除少数救援人员外，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入城区。
陈烽已经是第二次被拦住了。5月20日那天，他也是在这里被拦住的。费了一番口舌后，严格执行命令的武警战士并没有放行，他只好带着遗憾离开了北川县城。
和陈烽一样，5月20日那天，记者试图进入北川县城采访也遭到拒绝。从北川中学到县城，不到300米的下坡处，设立着这道关口，武警阻止了记者继续前行。当时，一起被阻止的还有20余名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
5月20日凌晨起，北川县城开始“封城”，除了少数救援人员，禁止各类人员进城。目前，其他人员只有拿到特别通行证才能进城。这种通行证由坐镇北川县抗震救灾指挥部的一名绵阳市公安局副局长亲自签发，每天只有极少的人能获批。
“封城”为防疫
指挥部的有关人士称，对北川采取“封城”措施是不得已而为之，此举主要是为了防疫、防汛、防震等，保障群众生命安全。
20日早上，指挥部决定对北川县城进行“封城”，救援人员也暂时撤离了救援现场。相关人士说，“封城”是因为近期可能有强余震发生，县城上游数个堰塞湖险情仍未排除；此外，“封城”也是为了避免发生疫情。
而针对近期北川县城可能有疫情的传言，多位相关人士均予以否认。一位专家说，目前灾区状况一切良好。但如果进出人员太杂，就给防疫带来了困难。无奈之下，北川县城这才禁止各类人员进入，最终选择了“封城”。
实际上，北川县城的防疫工作已经成为目前最重要的任务。从15日开始就在北川县城进行消毒工作的疾控人员称，这些天，他和同事们一直在县城内进行消毒防疫，不过到目前任务仍十分艰巨。“我们现在基本只是对地表进行消毒，无法深入废墟内部。而废墟内部，还隐藏着大量的遗体。如果彻底处理，再有一个月也干不完。”
一座死寂之城
记者昨天是搭乘一辆救援车辆才得以进入北川县城的。昨天，在北川县城中，记者看到的是一座死寂之城。
6天前，记者也在这里采访过。当时，成百上千的救援人员、消防人员，正在全力搜救废墟中的幸存者，推土机、挖掘机也在焦灼地工作着，幸存者呼喊着失踪的亲人名字，叫喊声、救护车的鸣笛声不断。
而昨天的北川县城，已经没有了这样的景象。在惨白的阳光照射下，这座已成废墟的县城死寂得可怕。县城内道路两边全是倒塌的楼房，仅剩的几座楼也已摇摇欲坠；一辆被山上的滚石砸扁的汽车，和6天前记者看到的一样，依然停在原处；6天前记者看到的一块带着大片鲜红血迹的巨石，昨天依然在远处，但鲜红的血迹已经被阳光晒成了黑褐色，在阳光下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在山沟的对面，一堆废墟里冒着浓烟。一座开裂的石桥上，3只失去了主人的狗儿，萎靡地躺在桥边，看得出来，它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已成废墟的县城中，还能看到鸡、猫的影子，一只猫失去了主人的呵护，忧郁地徘徊在废墟上——废墟的底下可能还埋着它的主人。
其实，从20日下午开始，聚集在北川县城中的上万名救援官兵、消防人员和医护人员，就开始逐步撤离北川县城，地震救援中最关键的挖掘机、起重机等重型机械，也在逐批撤出。前天傍晚，消防官兵在一幢家属楼废墟通过生命探测仪的探测后，没有发现生命特征存在——这也成最后一次针对发现可能存在生命特征的搜救。
江苏省医疗队
成县城内唯一医疗救助点
在县城内，还能找到唯一的一家医疗救助点，那是江苏省抗震救灾医疗队设立的，3位医生依然坚守在这里。但他们救助的主要对象已经不再是灾民，主要是针对还在县城内处理后续救援工作、消毒防疫工作的人员的。“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我们已经为几十名消防人员和防疫人员处理了伤口，主要是钉子扎伤、外伤、扭伤等。”正在医疗点值班的江苏省人民医院赵翰林主任告诉记者。
消毒水气味
盖住了腐尸的气味
6天前，记者进入县城采访时，还能闻到腐尸的气味。但昨天，消毒水的气味已经盖住了腐尸的气味。即使戴着口罩，记者闻到的消毒水味道仍然非常浓厚，刺激着鼻腔，火辣辣地难受——这是不时经过的穿着全身防护服的消毒人员留下的。
这些“全副武装”的消毒防疫人员，会在县城的标志性建筑物——已经摇摇欲坠的北川大酒店的门口，配好药水、背着消毒器在县城内不停地喷洒。一名消毒人员说，全城人基本上都撤离了，城内居民、救援人员、医护人员都已经分批撤走，现在城内正在全方位消毒；至于消毒防疫人员何时才能撤出，他说现在还没有接到明确的通知。
据介绍，每次大的地震后，都必须进行全面的消毒，以免产生疫情。消毒人员在消毒时穿着特制的隔离防护服，口罩也换成了特制的防毒口罩。在每次的消毒结束后，为确保万无一失，这些一次性的隔离防护服都要集中起来焚毁。
目前，江苏卫生防疫应急救援队已在地震重灾区北川打起了一场“防疫战”。现场的一位救援人员说，目前发现生命迹象的几率越来越小，大面积搜救已结束，更多的医疗救援人员已将工作重点转向遗体处理和消毒防疫。在掩埋遗体的北川中学新区学校前的大坑内，工作人员正在加紧施工，大量的消毒石灰堆积在废墟前。据工作人员解释，出于防疫需要，一些遗体只能就地焚烧。
从北川县城出来，则要经历多次消毒。在离县城最近的这道关卡处，所有车辆和人员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消毒，连鞋底也不能放过，离开之前需要站进地上放着的盛着消毒液体的铁盘里。而从北川出来的车辆进入安县和绵阳市前，还要被消毒液体喷洗。
最后的告别：
中年男子含泪拜城
不过，“封城”并未完全阻止住北川县城的幸存者前来“告别”。
41岁的王培国和他的妻子，昨天早上绕过警戒点，从山谷后面爬了一个多小时，成功地回到了自己的家。在这次灾难中，王培国的哥哥和侄女遇难，他的两个孩子只是受了些轻伤，目前全家暂时被安置在绵阳的九洲体育馆。“我们还算幸运的，有的全家都死了。”谈及那个恐怖的时刻，王培国仍然心有余悸。
那天下午，他在四楼的家中午休，突然感到地动山摇，地震了！楼房摇晃得非常厉害，他顺势冲进了卫生间，他想那里空间小，应该比较安全。幸运的是，他所住的楼房当时没有坍塌，摇晃稍停后，他惊慌地冲下楼去，这才发现周围的楼房都已倒塌。他的妻子在街头门面房做生意，也逃过了一劫。
“孩子还活着，我们今后还要生活！我要回家去看看，顺便取些东西。”这就是昨天他们冒险回家的原因。他家所在的楼房已经快要坍塌，他们没敢上去，就在门面房里收拾了一些衣服、被褥，放在两个竹筐里，背了出来。他们前几天就要回来的，因为听说这边还有比较大的余震，就一直没敢回来。
虽然“封城”的消息在网上早已传遍，但因为通讯中断的原因，很多幸存的灾民也只是“听说”而已。可能预感到县城将不复存在，昨天一大早，他们再也忍耐不住了，就来和生养他们的北川县城作最后的诀别。
走在熟悉的县城道路上，看到不久前繁华的街道，如今却埋藏着邻里们的遗体，县城内也空荡荡几乎看不见什么人，王培国夫妻感到从未有过的悲痛和恐惧。想到就要离开北川，再也不能进城寻找他们昔日的幸福记忆了，面对记者，他们都哭了，“亲人没了，县城没了，家也没了，今后我们的家在哪里呢？”
而在县城的出口处不远，一名中年男子扛着个旅行包，走着走着，突然蹲在了路边上。记者正要赶上前，只见他转过身来，对着县城方向，“扑通”跪了下来，等他抬起头时，记者看到他已经泪流满面。看到记者前来，他站起来：“我实在不想再说了，亲人没了，家没了！”说完，他一步三回头，慢慢走出了县城。
消失的“神禹故里”
和他们一样，不敢、不愿再回忆那个梦魇时刻的北川县城人还有很多。
北川县是中国唯一的羌族自治县，地处深山之中，县城选择了一个夹在两座大山之间的狭长地带，最宽阔处也不过两公里左右。北川是古代治水英雄大禹的降生地，古称“神禹故里”，北周武帝天和元年(566年)正式建县，迄今已有1400多年历史。但千余年后的今天，因一场地震灾难，这里已成为一座“空城”。
北川时间将永远凝固在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那一刻，北川县人民医院160多名医护人员和数以百计的病人被埋，幸存者仅10余人；北川小学东校区内500多名学生中大部分被掩埋；北川县幼儿园的100多个孩子被埋在废墟下；距离县城仅两公里的任家坪镇，北川最大的中学——北川中学（老校区）主教学楼塌陷，20个班、约千余名学生被埋。两万多人的县城死亡过半，北川县城失去了一代儿童。
一名幸存者昨天告诉记者，北川老县城80%、新县城60%以上的建筑垮塌，无一楼体可以继续居用。城区幸存的1万多居民已全部撤离，待搜救、寻找尸体、消毒防疫等工作完成后，县城将被废弃。
对于这个消息，很多北川人的心里都非常明了。地震后的废墟，终究是要被遗弃。无论是曾经美好的生活回忆，还是地震中难以磨灭的伤痕，都将长埋地下。北川县城即将被告别，废墟将被遗弃而不是重建，是地震后的北川人不愿提及的心伤。
相关消息称，目前，北川县城废墟已经基本确定不会重建，而将会另寻选址再建。有一种方案，北川县城废墟内的剩余建筑，将会被集中爆破，届时还会将县城两边的景家山和王家岩大山进行部分爆破，以掩埋废墟。在完成消毒和掩埋工作之后，可以随时应对上游的堰塞湖大坝崩溃的危险。这也意味着，这座建筑在地震带上，又被两座大山包围的狭小县城，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彻底消失。建县1400多年、迁城56年的“神禹故里”渐成死寂之城。
新县城
可能选址在邻县
关于北川县城可能要异地重建，相关人士表示，目前正在考虑在相邻的县市划拨一个地方，给北川县重建县城。新县城重建时，还将重点考虑新城区的防震安全。
就在昨天上午10：28，四川北川县羌族自治县在安县安昌镇天龙宾馆举行中共北川县委、县政府临时办事处挂牌仪式。
“你放心，北川一定会有一个更好更大的县城。”5月19日下午，李克强副总理在北川默哀之后对县长经大忠说。
2008年5月22日中午12：00，在汹涌的悲伤与酸楚中，记者离开了沉寂的北川县城。扭回头，最后看一眼北川，泪落无声。
快报特派记者 张星 发自北川灾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