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青川,带血搬迁的新址困惑
——瓦砾上的复兴之梦(四)
■调查·灾区经济■本报记者 刘建锋
22日,别绵阳城、往青川县,很容易便生出“人往高处走”的感慨,虽说青川只是个产值低微的农业县,不过从地势上看,一山高似一山。
唐家河:恢复后也要控制游客每年不超50万人
进入青川的第一个小镇金子山,没想到青川这一绿色大县的名片——唐家河国家自然保护区的管理处彭处长也在此,原来他也是县委常委,在金子山负责指挥物资调运。
唐家河是中国最早开展自然保护的地区,1970年代为了保护生态,特别迁移出去一个乡和一个伐木场,经过几十年的自然发展,这里的野生动物可见率震前高达90%。
震后已经有为人熟知的故事:一支十余人的国际自然科学考察队被营救出去。“那天中午我陪他们吃完饭,刚送他们走,走在半路上呢,地震了。他们这队里都是国际著名的鸟类学家,中科院鸟类学会副会长、‘鸟王’孙悦华亲自带队。”彭说:“要算损失的话,可就太大了,光是直接经济损失就达1.6亿元,还好我们没有人员伤亡。”
“10万亩林已毁于滑坡,我们有一条世界上最大的紫荆花谷,被完全掩埋了,无法恢复。这些生态损失,简直是无法估量。”
“我们正在做保护性开发,请了一家世界上保护自然最有经验的公司设计方案,原准备在14日提交论证呢。”
“请放心,虽说我们是个穷县,缺少经济效益,这次地震损失这么大,但我们恢复后也会规划好,把游客人数控制在50万以内。”
离开金子山前行,彭处长的最后一句话让记者思考,青山绿水的青川财政一直紧张,正常运转必须依赖上级的转移支付,然而这里的生态,这里的保护,又是为谁做的呢?这次地震总算把这个生态县与那些工业发达但是污染严重、不宜人居的城市联结到一条线上,也让发达地区人们的眼光暂时凝聚在这里,不过,我们在为救灾而奔忙的同时,是否也应该想想,为何不能在平日为那些帮我们保留了绿水青山的穷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呢?由此记者想起6年前与中国致公党中央专家组一起来川西考察生态与可持续发展一事。早在那时,致公党内的中科院专家、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牛文元等就提出,应该建立地域之间的生态补偿机制,并可以考虑开征环境资源税,以补偿和贴补这些上风上水而又抑制住了GDP强烈冲动、为完好保护自然生态而作出牺牲的地区。
关庄、苏河、木鱼,穷乡镇的塌天大灾
起初并未打算在关庄镇停留,但欲直接前往的红光乡尚未抢通道路,而且途经此地时天色已晚,继续前行青川县城,余震不断情况下山路恐怕难行,又兼在金子山彭常委也曾建议我们在关庄镇看看灾情,于是我们找到这里的抢险救灾指挥部。
一天里第二次没想到的是,这里竟然聚集了三个乡镇的书记、镇长,关庄镇、红光乡、苏河乡的书记、镇长都在这里,他们辖下的受灾群众被集中安置在与指挥部隔河相对的空场上。青川县政法委书记王开晋和副县长李开明也在指挥部,不过记者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两位正准备出发,带领一些官兵往红光乡那掩埋了数百人、依然被堰塞湖阻隔的地方运送物资,还要现场研究下一步方案。
关庄镇,伤亡人口不多,因此此次地震中其招引的目光,往往被仅仅几山之隔的红光乡的惨重伤亡所遮盖。不过,记者在街道上行走,目光所及,除了已然夷平的废墟,每一幢尚且站着的房子,里边大多是近乎完全的破碎,其中一栋刚刚入住不到一年的三层楼房,整体下挫,只露出倾斜到大约60度的两层,赖了与左右两座房屋紧密的相接而互相依靠,方才避免在第一时间便堕为废墟。23日清晨,记者从夜宿栖身的越野车里出来,发现旁边一所平房里的居民将小到花椒调味瓶的一切物什,全都搬出来搁到了空地上,原来今天已经轮到他家的危房要用推土机彻底平毁了。
22日傍晚关庄镇赵镇长和苏河乡乡长都卫东,都接受了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的采访。
这两个乡镇,地震中伤亡人口比起许多地方来,都算是轻微的了,各伤亡大约100余人,不过谈起经济损失,都并不轻松。
关庄镇2300多户房屋损毁,直接损失2亿元,一切基础设施全部需要重建,再加产业损失,又是接近2亿元左右,苏河乡1348户房屋毁坏,都乡长将其与每户的财产、农业收入、牲畜,以及将农田的损坏、林业和全部基础设施、水利设施分摊入户,得出了平均12万元的损失,他认为这是比较合乎农村实际情况的,这样他的损失报价便也有接近1.7亿元之多。
23日从关庄赶赴以伤亡学生过多而闻名的木鱼镇,期间在骑马乡停留了十个小时,采访到木鱼中学死难学生的家属和一位幸存者,正因有了悲伤的感性认识,也有了现场学生和家属提供的情况,因而,当夜23点来到木鱼镇救灾指挥部见到镇长刘强,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最关注的问题,乃是家属们所指的“危房”——木鱼镇中学的学生在午休时遭遇八级地震,他们的宿舍楼,原是国防企业“新光”(音)在上世纪60年代建设的,地震中垮为一堆废墟,掩埋400多名午休学生,而新建的教学楼却矗立未塌。“我才来木鱼镇1年多,过去是在县民政局的,关于‘危房’,虽然不能确定这么说,不过我也打过报告,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做这件事情……”他解释着,很无奈。
然而,当他告知木鱼镇的财政收入情况时,那一刻,我以为,的确,自己比他更无奈。“50万元,”刘强说。
这个数字低得让人吃惊,然而一路走来,其实关庄、苏河、骑马,都比木鱼好不了太多,这些乡镇的居民所赖的是长年累月在外地打工,得到的些微收入带回来营造家园,却都在地震中打了水漂。
人民不富裕、政府收不抵支,学校该怎么办?孩子该怎么办?木鱼镇中学的这一惊人悲剧,比起当地的政府和人民,也许更值得上级有关部门和发达地区的人们深思!
虽说是个穷镇,木鱼镇的经济损失却不低,这里损毁了民房57万多平方米,基础设施也是全面损坏,农业,机关、学校,木鱼镇也已报损1.8亿元。 青川,带血泪的搬迁,青溪还是竹园?
23日深夜12:40,青川县委仍在帐篷里开会。
24日凌晨1点左右,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终于找到了在帐篷外等报告的县委书记李浩生。
“我们急需十万顶帐篷,可到今天还只收到1万顶,要保证25万受灾群众和3万官兵的吃喝,我们每个月需要4500—5000吨粮,可我的手头只积存有1300多吨,叫我怎么能安心嘛。”
“这次损失之所以如此惨重,是因为我们正处于地震断裂带上,只比北川好一点,在这样的断裂带正上,人员死亡、房屋倒塌、基础设施毁损,这一切都很难避免。目前我们的经济损失仅仅直接计算已经高达473亿元,我们的绝大多数乡镇都成了极重灾区。”
“我们的县城和好多乡镇,已经基本上损失光了,一无所有,真正的一无所有,再要是恢复的话,那就是彻底的重建。”李浩生在灯下摇着头:“既然要完全重建,那我们就必须考虑清楚,是不是还要在这个地方,然后等到几年或者几十年以后,又一次被震得一无所有?”
“我看,我们必须搬,这是血泪的教训,不搬走,也许只是省了那么一点点,但是这个地震带已经活跃起来了,将来我们谁还能受得了再来这么一下下?”
要搬迁,首要考虑的是人,包括一些已经不适合居住的乡镇,青川县委打算向外移民,李浩生介绍,陕西和浙江,很可能将各接收一万人,此外,在广元市内,也将安置几千人。
其次便是新县城的选址了,这个问题,据李浩生称,目前已经在考虑几个镇,还无法确定。
不过,已经有人在关注这一问题,24日下午,中国经济时报记者从青川县城往平武,在两县交界的青溪,镇民告知,这里自古以来是风水宝地,曾经有人将这里的土地与外地衡量,结论是这里的泥土质重,此地“土重,适造官府”。记者随后拜访了该镇党委书记杨勇和镇长王德平。在谈起县城面临的搬迁问题时,他相当期待地说,清溪镇已有1700余年的历史,早在三国时代便已繁华成镇,有着很丰厚的历史文化积淀,这两年镇里正在规划古镇风貌景区,本身既具有历史文化感,又会拥有古镇旅游开发的前景,而且,过去青溪镇一直是州郡治所,大片平坝,可容十余万人,最重要的是这里与目前青川的县治乔庄镇不一样,已经不在地震断裂带上了。
青溪镇,同时也在其辖内拥有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唐家河,据杨书记讲,他自己也兼任唐家河管理局的副局长,而唐家河,已经是青川的名片,过去青川的旅游规划便是:“以唐家河为龙头、以青竹江为纽带,以青溪镇为补充。”他以为,做得好,这个补充便可以与唐家河整合成为绿色旅游的整体,使得游客在自然游、生态游的时候,也享受到高品位的文化游、历史游。另外,这里其实离已经闻名世界的九寨沟相距甚近,九寨沟在风景点设县的发展思路,非常值得参考,如果青川县城选址在这里,本身也就表明了全县仍然能不改那可以几十年几百年持续发展下去的绿色旗帜。
不过,也有人以为靠近高速路的竹园,平地容量大,交通更为方便,是一个新县城的良址,这里同样也已处于地震断裂带外,一般的发展经济的模式,也可适用于竹园。
辞别杨王二人,离青溪镇赶往平武,出青溪镇平坦的绕山公路后,进入平武辖区,汽车便开始颠簸。
“看见没,青川的人,青溪的人把路修得这么好,可人家平武这边就是不修路。这叫人想起四川和云南之间的事儿,泸沽湖那儿,四川的希望游客能从云南那边过得来,也希望四川的游客过得去云南,可云南却不希望,所以四川这边路修得多好的,云南那边就是一直不修路。”朋友朱鸿说。
他评价该镇书记的话说,如果要谈县城搬迁和发展旅游的思路,这其实已经不是一个影响青川甚至广元的问题,而是整个四川西部的产业问题,在川西这一带,旅游资源其实十分丰富,所欠缺的只不过是有机的整合,如果青川县城放在青溪,只要省里将旅游带规划得好,它一定融合了风景游、自然生态游和历史文化游,是一个灾后带动绿色旅游产业大发展的契机,而如果放在竹园,也就是借助高速路的方便,算是普通的经济发展思路吧。
青川县,财政收入每年只有4000多万元,虽说地广人稀,此次地震的受灾人口数也高达25万人以上,因此这个历年来依靠转移支付方能正常运转的县,灾中显得特别艰难,记者在乡下采访时,见到除了公路边有几顶救灾帐篷,几乎家家户户都住在四处漏风的简易棚里,下雨天,乡民必定是无法可想。
这里的山川景色,本十分秀美,如若在无灾无难的常日,行走到这里,会不禁要庆幸,庆幸这里没有如同我们身边那样,那么多的青山被挖空、那么多的树叶被熏黄,如今,这里不幸地震了,可是即便是走在平安得毫无一丝颤抖的某些地块上,我们大概也不会庆幸自己没有遭遇地震,因为身边到处都有比地震更可怕的东西——贪婪和污染,时刻腐蚀身心。而这里的青山绿水和灾后依然热血不改、继续其生态第一观念的人群,也许不仅在灾难中,在平时也一样需要我们的热心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