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山抢险
唐家山不仅有山，还有水。绵延20多公里、蓄量超过一亿立方米的水。就是没有路。
在更早之前，唐家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但地震带来的山体滑坡使这个距离北川县城3.6公里的地方出现一个巨大的水体——在地理学上，这种因为山体滑坡导致河道阻塞而形成的水面被称为堰塞湖——因为排泄不畅，它会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这些松散的山石再也承受不住水压，轰然溃堤。
水利部的专家说，唐家山就是这么一个典型的堰塞湖。它由2000多万方山体组成坝体，由多支上游来水构成水源，而不时而降的大雨则会额外增加水源的供应，不停冲刷坝体。水利部测算说，它的总容量应该在3亿立方米左右。
专家们担心说，它会遵循之前的堰塞湖一贯规律在未来溃决，将下游的民居和村民，甚至是救援人员，一扫而光。
根据绵阳市抢险救灾指挥部汇总的情况，截至5月26日，唐家山堰塞湖的湖水水头是723米，当水头位置达到752米的时候，它就可能产生溃堤。
更加严重的是，它的水位线目前正在按照每天2米的速度稳速增长，而气象信息说，在这天晚上，它的上游将会有一次降雨过程。截至5月26日早上八点，它的总容量已经达到1.36亿立方米。
从5月12日开始，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汪不断加大的水将会对全面展开的北川乃至绵阳地区抗震救灾工作产生巨大影响，但谁也不敢断定，它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发作。
5月26日中午1点，绵阳市政府召开了唐家山堰塞湖群众疏散动员会，按照应急预案，如果它全部溃堤，绵阳市将有99.07万的常住人口和30.99万的流动人口需要紧急疏散，涉及35个乡镇、175个社区和192个重点单位。
水利部与会专家说，唐家山堰塞湖应急预案制订中，将危险等级分为1/3、1/2和全部溃堤三个等级——所有预案设置前提中均没有考虑“不会溃堤”这个要素——目前正在进行的抢险工作进度将决定未来的危险等级。
这个危机，越来越近。
夜奔唐家山
25日下午4点钟，北川飘起小雨。武警水电部队官兵在北川县城外的任家坪收费站附近开始集结。
持续多日的北川县城救援工作已经全面停止，大量的解放军战士和医疗队撤出现场。北川现场已经被全面封锁——随着多日来防疫力度的加大，该城出现大规模疫情的可能性已经降低，而在县城上游的唐家山堰塞湖，开始成为威胁救援的最大要素。
前线救援指挥部的多个消息都证实，目前他们考虑的第一要素就是唐家山堰塞湖——这个越来越大的水体开始初步露出了不受控制的迹象，以至于一有风吹草动，指挥部就要考虑将北川附近人员紧急疏散到高处。
这也是位于绵阳市区的唐家山堰塞湖抢险指挥部最关心的问题。从25日开始，这个位于高新区的临时指挥部人来人往，成为当下最重要的热点区域。来自水利部、气象局和军方等多个部门的联合办公小组正在密切评估唐家山的局势。
在地震之后，唐家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令人头痛。水利部专家组的专家说，针对唐家山堰塞湖的密切监测最迟从5月15日就已经开始，该部专家也多次乘坐直升机前往坝体上方进行观察，保守估计，山体滑坡下来的土石在2000万立方米以上，这是四川震区最大规模的滑坡山体——很多专家说，鉴于此，唐家山堰塞湖短期内溃堤的可能性不大。
26日下午，一位专家告诉记者说，如果能够持续保持天气良好，按照其容量和来水量，唐家山堰塞湖还能坚持10-15天。
这也是抢险指挥部的一贯判断。20日左右，已经有流动监测点开始对唐家山堰塞湖进行监测，密切关注水位和山体变化——在那几天内，天气阴沉，但始终没有大雨降临。这使得位于下游的北川县城救援工作得以顺利进行，虽然其间也有过两次紧急撤离事件。
但最近几天的天气已经有所恶化。5月24日，北川上空时断时歇地出现了降雨。唐家山堰塞湖的状况开始恶化。而到了5月25日下午，四川青川地区出现了6.4级余震，水利部的专家们认为，这次余震有可能会对唐家山堰塞湖坝体产生巨大影响。而更严重的是，根据天气预报，在25日、26日期间，唐家山附近会有强烈降雨过程。
所有的不利因素都集中在一起。水利部抢险组专家评价说。
然而更令人无奈的是，5月25日，唐家山上空能见度极低，多架执行运送抢险人员和物资的直升机飞抵上空但无法降落，无功而返——与此同时，水位也开始不受控制的上涨。
数据汇总说，目前唐家山堰塞湖的水位持续上涨，距离坝体控制高程不到26米，上游回水已经分三个方向淹没了北川县禹里乡镇、漩坪乡和苦竹坝水库部分地区，绵延20多公里的水面已经向上延展了5公里。
到了5月25日下午6点，天气仍然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传说中的大到暴雨随时有可能不期而至。指挥部决定，参与抢险的武警水电部队一总队和成都军区部队1800余人徒步进山，每个战士随身携带10公斤炸药。
水利部的专家说，现在进行的工作是尽可能降低溃决时的水位高度，如果唐家山堰塞湖真的会溃堤的话。
云锁空中走廊
那个不受控制的水体越集越大。
5月25日全天，直升机始终在上空盘旋，无法降落。之前执行唐家山抢险工作的30名武警战士已经断水断粮100个小时。
5月21日，武警水电部队通过直升机向唐家山堰塞湖堤坝上投送了30人组成的先遣队，对堤坝进行实地勘察，为制订抢险施工方案提供参考，同时24小时监测水情变化。官兵上坝后，由于天气原因后续部队和补给物资一直无法运送上坝，官兵们依靠上山采摘野果充饥解渴。
而在唐家山堰塞湖抢险指挥部，针对抢险方案的修正也在进行中。
在最初的判断中，抢险指挥部确定的方案是，在堰塞湖坝体上方开修一条导流明渠——这条上部宽度60米下部宽度20米的梯形明渠，将会把聚集于此的水流缓缓的往下导出，起到降低水面、减缓水压对坝体冲击的作用——这也就意味着，必须有大量的抢险人员和挖掘机、推土机等重型设备进入唐家山堰塞湖坝顶。
已经被滑坡山体掩埋的公路和仍在持续松动的山体显然不能承担从陆地运送这些必备工具的任务，军方的米-17直升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受限于载重量，它不太可能运送大型装备，但为前线补充人手则是一个很简单的工作，前提是天气要足够好。
24日上午开始，执行人员运送任务的济南军区某陆航团在9时许出动第一架米-17直升机，运送5名抢险施工指挥员前往唐家山堰塞湖堤坝。特级飞行员张茂生说，唐家山堰塞湖上空气象条件极差，能见度非常低，以至于他只能采用单轮悬停的方法，将人员和部分必备的生活补给物资成功投送上坝。
从此之后，空中走廊就被厚厚的云层彻底关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和一份补给能够被运送到唐家山坝顶。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25日上午。水位仍在上升。指挥部开始修正方案——与会的一个专家说，当时形成的意见是，如果大型装备不能运送，而预报中的大雨来临的话，唐家山堰塞湖将会经受严重考验。
因而，指挥部将抢险方案从开始的以大型机械设备开挖导流明渠为主变为施工与爆破两个方案同时进行，以爆破为主；人力和设备的开进途径从过去的空运为主变为空运与徒步运输同时进行，以徒步开进为主。
指挥部的官员说，这两个方案的目的一样，都是要在坝的顶部开出一个豁口，来降低坝内水的容量。
但在更早之前，用爆破的方式来导流一直不是一个最优选择。水利部的一位专家说，目前唐家山堰塞湖两侧的山体仍不稳固，他们担心用爆破的方式会导致更大规模的山体滑坡，以及引发泥石流等灾害。
但在空中走廊关闭之后，这个方案不得不变成一个重要辅助——一旦天气好转，仍将采取机械挖掘的形式。但在形势危急之下，将有十吨的炸药承担爆破任务。
这就是1800余名战士们徒步进山时面临的局面。25日下午6点多，携带着炸药的官兵们开始徒步进山。当时，刚刚从北川县城撤出的本报四名记者恰好遇到他们准备出发的场面，于是，他们选择跟部队一起进山。
天色不受控制的暗了下来。每一个进入过地震灾区的人都知道，在余震不断、山体滑坡严重的夜间行路是什么概念。一位记者在跟后方进行电话连线时说，“没有路，只有方向”。
但行军的速度也没有丝毫降低。凌晨1点钟左右，经过了长时间的急行军之后，这些抢险队员们最终到达唐家山堰塞湖坝顶。
水位仍在一分一秒的升高。唯一的好消息是，大雨没有降临。
疏散预案确定
米-26这种世界上载货量最大的直升机在北川县擂鼓镇临时辟出的停机坪上无奈的等待。已经布置妥当的几十台重型挖掘机和推土机，从25日开始就等待着用它悬吊至唐家山堰塞湖坝顶展开工作。
26日上午，预报中的大雨没有来临，在北川上空，天色已经露出了好转的迹象。这可能是这段时间来最好的一个消息。
上午10点钟，米-26终于获准升空——之前为了确保唐家山抢险工作，相关部门已经划定，北川至唐家山上空为特殊空域，除抢险飞机外其他飞机一律不准通行——一台11吨左右的挖掘机第一个被悬吊于机身之下尝试进入唐家山坝顶。很多人看到，为了加快效率，挖掘机操作员就坐在车内，被一同悬吊升空。
20分钟之后，这台挖掘机被放置于坝顶开始工作。与此同时，从绵阳机场升空的米-17直升机也开始大规模地向坝顶运送更多的抢险人员和给养。到12点左右，甚至有一个移动基站被空降至唐家山，使这里第一次可以通过手机跟外界连接。到下午两点，坝顶高程已经被成功削低了2米——从752米降至750米。
此时的唐家山堰塞湖抢险指挥部，已经有多位专家随着直升机进入唐家山坝顶，现场指挥开挖导流渠的工作，其中包括一位水利部副部长。
水利部的专家说，如果气候能够保持晴朗，他预计这项工作将要持续十天左右。
目前的首要工作是，必须要确保唐家山堰塞湖的水位有所下降，这就意味着必须要往下游主动泄洪，上述专家说。因而，在过去几天内，位于唐家山下游的多个流域上的水库和水电站都选择降低甚至是清空库容，力图最大可能的阻挡从唐家山滚滚而下的洪流。
事情在往好的一面发展。但这不意味着一切就理所应当的顺利。
专家们说，由滑坡山体形成的坝体不具备很强的抗水压性——这些由松动的山石和经不起冲刷的泥土构成的阻碍体，在某一日终将垮决——而现在的工作是，在垮决之前，尽可能的降低水位和容量，降低对下游的冲击。
水利部的分析数据显示，他们将唐家山堰塞湖的危害等级分为三类：1/3溃堤和/12溃堤以及全部溃堤——所有预案设置前提中均没有考虑“不会溃堤”这个要素——该部专家说，目前能够做到最好的结果就是，如果真的出现溃堤，则尽可能的降低溃堤的程度，“1/3溃堤是最好的结果，这意味着影响到的人将会降到最低”。
据估计，如果唐家山堰塞湖全线溃塌，处于洪水线下的灾区人口将达130万人，主要涉及通口河沿线的曲山、陈家坝、通口、香泉、含增、香水、西屏、龙凤、青莲等乡镇的部分区域。
但在绵阳市内，唐家山这个“定时炸弹”引发的焦虑已经持续数日。
在之前数日内，绵阳市政府已经开始针对北川、江油等部分有可能被堰塞湖溃堤后影响到的地区进行了人员疏散工作——截至记者发稿时，绵阳北川县和江油市香水镇以上区域已经撤离，香水镇以下至河口已完成距初始水位5米以上人员撤离，共完成撤离人员35792人，通口河及涪江青莲以下河道内人员及施工机械已完成撤离。
26日中午1点，绵阳市政府在绵阳师范学院内召开了唐家山堰塞湖群众疏散动员会，与会的政府官员说，绵阳市将密切评估唐家山堰塞湖形势，随时做人员疏散准备。救灾指挥部说，疏散信号将会提前24小时发出。
绵阳市抗震救灾指挥部指出，如果出现三分之一溃堤险情，绵阳将撤离常住人口14．7万人、流动人口1．1万人，涉及33个乡镇、169个社区；如果出现二分之一溃堤险情，绵阳将撤离常住人口91万余人、流动人口29万人；如果出现全部溃堤险情，绵阳将撤离常住人口99万人、流动人口30．9万人。
根据相关预案，绵阳市将采取分片包干的方式对疏散人员实施全面紧盯策略，在26日下午6点之前落实到乡、村、户。
绵阳市委书记谭力说，疏散方案要及时逐级传达，保证传达到每一个乡镇、村，每一个居民、村民。在紧急疏散中，要确保无一人死亡。而且该预案特别强调说，如果涉及人员拒绝疏散，执行人员将会采取强制措施进行疏散。
目前，从抗灾指挥部获得的消息说，在唐家山堰塞湖附近，已经设立多个观测点。绵阳市副市长林新说，一旦出现险情，有关方面将通过专线电话、广播电台、电视等方式迅速动员撤离，与此同时，堰塞湖区将发射信号弹，绵阳城区也将拉响防空警报，其他县区鸣锣等多种手段进行通知。
至26日晚上8点半记者发稿时，已经在绵阳上空呼啸了一天的直升飞机声仍在持续，唐家山抢险工作正在紧张进行，已经有12台重型机械被空运至坝顶上空。本报记者 杨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