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苇 武警绵阳支队通信班班长 全神贯注地传递命令和信息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从小把他带大的姥姥和外爷、他的姨妈、他的舅舅……他那个其乐融融的33人大家庭,大都在北川县城居住或在北川中学上学。在这次震灾中,他失去了8位至亲。
5月12日下午3点多,武警绵阳支队政委徐超,带着200名突击队员,向北川进发。从出发到抵达北川中学,突击队有一半的时间徒步前进。队伍中,有一个人与其他人不同,他的背上背着通信设备。
他叫陆苇,当兵8年,二级士官,是武警绵阳支队警卫通信中队通信班班长,也是该支队彼时前往北川救援时惟一的通信兵。跳过一块又一块横亘在路中的巨石,陆苇夹在队伍当中奔跑,他听到自己心中有个声音在喊:“快一点,再快点!”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从小把他带大的姥姥和外爷、他的姨妈、他的舅舅……他那个其乐融融的33人大家庭,大都在北川县城居住或在北川中学上学。在这次震灾中,他失去了8位至亲。
随着部队,他第一时间赶到北川,一直坚守岗位,无暇顾及被埋在废墟下的亲人。姥姥和外爷,舅舅和舅妈……在这次震灾中,他失去了8位至亲。
那些声音,如万箭穿在心尖 时间:2008年5月12日下午 突击队抵达北川中学,陆苇一下就傻了。面对自己上了6年学的母校,疼痛,在他心里迅速蔓延。
教学楼根本不再是陆苇离开时的样子。他想起了在这里上初中的表弟刘梦曦,想起了自己的初中班主任彭建。尽管他的脑子一片混乱,但他仍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开始快速地架设基站台,建立起一个可以让领导指挥救援的中转站。然而,他的手一直在发抖,平常只需要十
来分钟完成的工作,他花了近半小时。
负责通信,陆苇可以听到对讲机里传出的所有声音,包括救援现场嘈杂的背景声音。他想去听那些声音,想知道是否有自己的亲人获救;他又害怕去听那些背景声音,深怕听到一个个噩耗。
现场的20部对讲机,要靠陆苇从基站台点对面地传达。上级发出指令时,全靠他一个人准确传达给搜救小分队。差错,一次也没出过。
徐超带着小分队进了距离北川中学仅一公里的县城,对讲机里的背景声音还是那么多。那些声音如万箭齐发穿在陆苇心尖上。他说,他当时好想丢下基站台,冲进县城参加搜救:“不管是不是我的亲人,我能刨出一个是一个。”但他仍然如木雕一样坐在那里,只有耳朵、大脑还在,捕捉领导发出的每一项指令,便于传达,“我延误一秒,就会影响搜救分队一分钟。”
13日,整夜未眠的陆苇仍然在帐篷里,守着基站台。他恨不得自己的耳朵比兔子更长。
那些亲人, 就在一公里之外 时间:2008年5月12日至14日 进入北川中学的前3天,陆苇没有睡过觉,他连北川中学的大门也未出过。如果有一秒钟的空闲,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姥姥、外爷;想起今年大年初四那天,全家32人在一起,在北川县城为妈妈庆祝50岁生日的情景。
那是陆苇当兵8年,第一次回北川过春节:“这是全家聚得最齐的一次,那种其乐融融……”陆苇的眼泪已不知道是第几次在记者面前落下来。那天中午,一家人在十字口一家酒店吃午饭,陆苇向姥姥和外爷敬酒:“长命百岁,安享晚年。”从小就将陆苇抱在怀里睡觉的姥姥,满是皱纹的脸笑得如同菊花绽开:“苇儿懂事了,弟弟妹妹要向你学习。”夜里,一家人吃完火锅,沿河散步,从老县城走到新县城,又在一家歌城里纵情高歌,“妈妈家一共有7个兄弟姐妹,我们就一家人一家人地唱,那种快乐……”
那些亲人,就在一公里之外的北川县城,但陆苇不能说,他只能任由那些回忆,任由椎心的痛楚,将自己刺得千疮百孔。
撕心裂肺,承受“不孝”之名 时间:2008年5月15日下午 这天下午,一个哭泣的女孩冲到了陆苇面前。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断地捶打着陆苇:“你这个不孝子,爷爷奶奶对你这么好,你也不去救他们……”女孩是陆苇的表妹刘莉,在成都读大学,灾难发生后赶回了北川。那一刻,陆苇只说得出3个字:对不起!
刘莉拉着陆苇的手就往前拖:“走,跟我一起去救爷爷。”陆苇却一动不动:“我不能走,你先回去。你放心,一定会有人救姥姥……”刘莉气得一拳又一拳砸在陆苇身上:“你不孝,你这么近不去救!我都来找你了你还不救,你这个不孝子!”陆苇狠心推开表妹,让战友带她离去,自己转身就跑。他听见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喊,但他不敢回头看她。
同一天,陆苇接到父亲陆远程的电话:“苇儿,家里的情况晓得不?”父亲告诉他,姥姥没找着、外爷没找着、小舅舅和小舅妈没找着……帐篷里,坐着副支队长,陆苇转过身,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父亲话未说完,母亲就将电话抢了过去,什么也没说,只是号啕大哭。母亲说的第一句话是:“苇儿,妈求你了,你去救一下。实在救不了,你去看一眼,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接受,哪怕只是一个消息。”陆苇不敢哭,他说:“妈,当儿子的对不起你们,我尽量!”只是这一句,陆苇挂断了电话。眼泪,如决堤般流满了他的脸。他是一个兵,但他来自北川,他的亲人,还在北川的废墟下。
疯狂寻找, 嗓子喊哑泪流干 时间:2008年5月15日傍晚 父亲的电话、表妹的出现,让武警绵阳支队的领导惊觉:人人都知道陆苇是北川人,但从来没有人说过他的亲人在北川县城。政委徐超立即向武警四川总队请示,同意陆苇带两名战士,于全队救援任务暂告段落时,进城寻找亲人。
下午6点,陆苇冲出帐篷,他没有戴手套、也没有戴口罩,没有跟身后两名战士说一句话。他只是一路狂奔,眼前是一片废墟,熟悉的县城已面目全非。奔到外爷居住的地方,那幢楼已经朝两边裂开,中间的楼梯完全暴露。陆苇在楼下疯狂地喊着外爷的名字,“外爷,外爷!”两名战士也在帮着他喊,可是,一点点回应也没有。1分钟、10分钟、半小时……陆苇的眼泪已流尽,嗓子已喑哑。一转身,他又跑到曲山镇政府宿舍,那里也是一片废墟。他的姥姥、小舅一家,都在那里……姥姥,当时是不是去了大姨家?他一路跑到十字口,看到的是垮塌的翻水桥,十字口里面的房子全倒了……
没时间了,这个来自北川的兵记得,领导只给了自己两小时。他返身往北川中学跑,边跑边哭,亲人,在身后的废墟里;而他自己,必须回到基站台,继续当那个惟一的通信员。
省总队下了通知,让受灾的官兵报完情况安排回家。陆苇拒绝了,他不愿意走,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母亲。留在北川,他会离姥姥外爷近一点,离那些遇难的亲人近一点。
5月16日,陆苇打了电话给父亲,“我没打给我妈,我不知道怎么说”。父亲说:“你尽力就行,当兵,要服从上级指挥,你妈妈我多给她做工作。”17日,政委徐超提出让陆苇回绵阳看幸存的亲人,陆苇不干:“政委,你让我留下来。如果你非要我回去,我就报名当志愿者,我会再回北川。”
叩头跪拜,向着北川的方向 时间:2008年5月19日 5月19日下午2时28分,全国举行默哀仪式,悼念“5·12”地震灾害中的遇难者。
那天,除了包括陆苇在内的后勤人员外,武警绵阳支队在北川的官兵,都进入县城参加默哀仪式。独自一人站在帐篷外,听见长长的鸣笛声响起,陆苇仿佛听见县城里湔河的呜咽。他直直地跪了下去,朝着北川,朝着自己的姥姥、外爷,朝着县城里的每一位亲人,将头重重地叩在地上,一次、两次、三次……
亲人讲述 我哥是个伟大的人 表妹刘莉,曾如疯了般斥责陆苇不孝。昨日,她再次从成都赶回绵阳,照顾家里的其他亲人:“我理解了我哥,我现在觉得我哥是个伟大的人。”
26日,刘莉主动给陆苇打了电话,叮嘱表哥注意安全,保重身体,而且要注意心理方面的问题:“我知道他不容易,我跟表哥说了,家里人都理解他原谅他。我也让他放心,家里人,还有我照顾。”25日,陆苇的父母到他的驻地看了他,虽然一家人抱头痛哭,陆爸爸却相信,当兵8年的儿子应该有承受能力:“比我们更痛苦的人还有很多,他妈妈现在也明白了。既然在当兵,一切行动必须听指挥。”
记者手记 亲人的概念 吴楚瞳 小时候的陆苇,是个调皮的羌族少年。震灾发生前的陆苇,是个活跃的、爱打篮球的通信班长。他的战友们,没有看见他哭过。接受采访时,陆苇一次又一次落下泪来。坐在陆苇面前,看他落泪,我也落泪。
很多时候,很讨厌自己是个记者,不停地追在这些内心充满伤痛的英雄身后,一次又一次地追问:震灾发生时,你在想什么?你不能救自己亲人时,你在想什么?我听见他们的伤口,在汩汩地流血。然而,另一个声音在对我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需要一种精神,需要这样的灵魂。记者,必须把国家与民族灵魂深处的一切,不遗余力地呈现。
有一种牺牲,极其无奈。但像陆苇一样的兵,选择了牺牲个人。“亲人”这两个字,对他们而言,已不仅与血缘有关,而是与整个中华民族,与国家所有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有关。陆苇的父亲母亲、陆苇的表妹、陆苇家里如今幸存的每一个亲人,都理解他、原谅他。他们,跟陆苇一样,已将亲人的概念从特指变为泛指。
每一个英雄的家人,与英雄一样,都可以用陆苇表妹刘莉所用的两个字来形容:伟大!(记者党青 吴楚瞳 郑其摄影报道) (来源:四川在线-天府早报)
(责任编辑:黄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