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网记者黎云在四川汶山大地震救灾现场进行采访
记者黎云救灾一线报道 悲情四川,坚强四川人——记者震后手记 新华社记者黎云
地震过去已经十多天,四川的上空,仍然充满了悲伤。
同为四川人,我有很多的亲人、朋友、同学分布在地震灾区。在12日的14时28分后,我几乎跟他们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系。
当看到四川发生地震的消息,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但家里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我很清楚地记得,当时我的手在发抖,感到恐惧,几次都把电话拨错。
按照任务分工,我一直蹲守在位于北京的军队指挥组,负责军队指挥部的报道。对地震灾情最初的感受,是来自于前方不断发回的各种报告。“夷为平地”、“重大伤亡”、“情况危急”……类似这样十万火急的语言,频繁地出现在各部队上报的情况报告中。
在作战部门工作过的我深知,如果不是到了危急的关头,严谨的作战文书中,是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语言的。心中的焦虑,根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当看到一张张熟悉的四川面孔,当听到那么熟悉的四川乡音,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
经过多次坚决地申请,我在完成指挥部的报道任务后,终于在震后10日,回到了四川。我一定要去看看我那天府之国的家乡,一定要去为她做一点事情。
十多天了,这里的情况仍然让人心疼。
在自家的废墟上,有人试图能捡出一些值钱的东西,有的则坐在曾经的家门前,一动不动地默默地流泪——救援部队的同志说,那些在地震中没有亲人逝去的人,才有一些精力来清理废墟,而那些遇难者的家属,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去从瓦砾下掏家里的钱、家具和电器了。
在属于什邡等地的几个乡镇,中小学校是伤亡很重的地方。在一个叫红白镇的地方,学校的操场上,孩子们的书包被集中摆放在操场中间,而它们的小主人,很多已经升上了天堂。还有一些学生们的照片,散落在废墟的各个角落。当地的小学是14时25分上课,而地震,就在孩子们进入教室3分钟后发生。
如果,如果事先有一点先知先觉,晚3分钟敲响上课的铃声,会有多少活蹦乱跳的生命可以延续。这种想法非常荒唐,但我真的是这样在想。
一位坐在废墟上哭泣的母亲告诉我,她的丈夫和一个孩子已经死去,还有一个孩子从废墟里挖出来后,已经是重伤。这位坚强的母亲,一个人背着重伤的孩子,在大雨中大面积滑坡的路上步行了一个晚上,把孩子送到山下,遇到了正在向山里开进的解放军,这个重伤的孩子才终于获救。
而对于今后的日子,她流着泪,不敢去想象。
在离红白镇不远的汉旺镇,18岁的杨远新生前是个小有名气的好学生,180的个子,小伙子长得漂亮白净。本来他完全可以去县里的重点中学上学,但因为家境贫寒,没钱去交1万8千元的赞助费,他选择了镇里的中学。
而他就读的中学,恰恰又成为镇上最严重的一个受灾点之一,杨远新也因此而死去。如果不是地震,杨远新可能在6月份考上大学,去北京、或者上海。
十几天过去了,他的父母还一直在已经震塌的房子前,等着他回来。只要有人经过,他的父母就会上去,问有没有看到他的儿子。
这样的例子很多。在地震后的日子里,四川,一直被悲伤笼罩着。
唯一值得欣慰地是,在这里,除了悲伤,剩下的,便是感动。川人在天灾面前的坚强和团结,也同样超出了我的想象。
在什邡有一位只有15岁的志愿者司机,准确地说他还不是一名司机,因为他没有取得合法驾驶车辆的执照。这位志愿者是一名初三的学生,长得非常可爱。地震的时候,他因为上体育课而幸免遇难。这个孩子出生在司机家庭,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他开车,技术非常娴熟。地震后,父亲成为志愿者开车保障部队行动了,他就把家里的小面包车开了出来,帮忙运输伤员和物资。而且,当询问他问题的时候,他总是学着军人的口吻,坚决地回答“是”或者“明白”。在需要司机和汽车的灾区,他已经成为了大家都非常喜欢的小司机,大家都忘记了他没有驾照,记住了他嘴边淡淡的绒毛。
这段时间,总是从各种媒体上,看到受灾的群众,对着镜头激动地说“共产党好”、“解放军亲”这样的话。在喜欢置疑的今天,有人总是在怀疑这样的语言是否真的发自肺腑。
但,这真的是事实。也许,只有在大灾中死里逃生的人,才能讲出这样的话来。
一路上,不断地看到有人用报纸、纸箱壳做成的标语牌。这是我见过的,最朴实、最用心、最震撼的标语,让人看到以后,不觉地冲动。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几句标语有:“亲人们,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解放军兄弟,我们不哭。”“我对这里很熟悉,可以为你带路”……
我们的车在洛水镇陷入了河里,我们还没来得及呼救,已经从山坡上跑下来好几个群众,帮忙把车推了上来。我向大家鞠了一躬,说了一声谢谢。哪知所有的群众全冲着我,深深地还了一个礼,这个场面,我从来没有经历过。
在洛水镇驻扎的空降兵部队门口,经常有老百姓骑车过来,把蔬菜、矿泉水扔在门口就跑。我亲眼看到几位大姐,一人抱了一大捆芹菜,放到门口后转身走掉,我想追上去采访,她们以为我是部队的同志上来给钱,跑得更快,好不容易才追上。
其中的一位大姐激动地对我说:“没有共产党,没有解放军,哪里还有我们。”我本来不想用激动这个词来作形容,以免显得太老套。但她的原话完全如此,而且她说着说着就哭了,没有导演,也没有人安排她去这样讲。而这一句话,也是我几乎天天都能听到的一句话。
在灾区,迷彩是最有说服力的颜色。只要穿着迷彩服在路边一站,马上就有志愿者的车过来,询问你要去哪里。我在多个乡镇中穿梭,全是我们可爱的志愿者,用自己的车辆把我送来送去。当我从德阳返回成都的时候,一个人在高速路口搭车,一辆准备上高速反方向到绵阳的别克车,非要调头专程送我回成都,我执意不肯,他才离开。
这一切都让我羞愧,面对太多的困难,我实在是太渺小太微弱,根本不能为四川做什么。我留下了一百元钱应急,然后把剩下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我认为最需要帮助的人,还有我带的几盒烟、手电筒、一包药、打火机、卫生纸。
当我回到成都的时候,我立即为留下一百元钱而羞愧。因为靴子上沾满了泥浆,我刚到住的地方,没换衣服就到门口找擦皮鞋的师傅擦一下靴子。他非常卖力地为我擦了很长时间,收了我一元钱。
后来我才知道,在成都,要擦一双靴子,收费是两元,象我那双又脏又臭的靴子,应该收三元。
汶川?汶川!
这座拥有10万多人口的川西北小县,在5月12日14时28分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把全球关切的目光集中到了这里。
7.8级地震,从地球岩石圈里瞬间释放的能量,相当于256颗广岛原子弹在汶川及其附近不到10万平方公里的区域里爆炸。成千上万的生命从这一刻起等待救援。
机械师魏建红拿着航图,对照着脚下的河流山川。他乘坐的这架直升机,已经是第6次起航试图降落汶川了。
没错,下面就是汶川!
下降,下降,已经可以看到人群了,他们的手上,拿着红色的被单和白色的毛巾,拼命地向直升机挥舞。
再降,再降,看到了因为疲惫和兴奋而变得血红血红的眼神,还有汹涌而出的眼泪。
汶川,这是一个甚至很难准确读音的小县城,在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以后,成为全世界最哀伤的地方 。
已经100小时了,人民军队在汶川展开人间与地狱的争夺。
(责任编辑:黄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