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南方周末
德阳：快点，再快点“站”起来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李红兵 发自四川 德阳
4135家工业企业受灾经济损失超过千亿元
对40万德阳人来说，眼下最盼望的是，德阳重新站立起来的速度能够快点，再快一点。
“压力大，太大了。”55岁的李思清上半身斜倚在木椅上，低头弹了弹手中的烟，沉思良久。半小时前，这位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刚刚从一线归来，一脸疲惫。
两周之前的那场地震，使得德阳赖以生存和发展的三大工业支柱机械、化工、酒业无一幸免。截至5月25日的初步统计，地震已造成该市4135家工业企业受灾，经济损失已近1000亿元。
一个年产值500万元以上工业企业接近1000家、资产总额达1022亿、GDP规模达648亿，一个被誉为“西部鲁尔”的工业重镇，它的倒下，几乎只用了一个瞬间，而它的试图重新站立，则是如此之艰。这，或许多少有些令李思清始料未及。
企业“上书”急求补偿
尽管损失极其惨重，但对包括李思清在内的40万德阳人而言，他们无不希望德阳重新站立起来的速度能快点，再快一点。5月26日，就在前线的抗震救灾进程尚处于最紧张的关键时刻，一场由四川省副省长李成云主持的企业恢复重建座谈会就已经在成都太成宾馆举行。经济损失最为严重的德阳，自然对这次会议寄予厚望。
而此前，为了准备这次会议，争取更多的援助，德阳市的受灾企业就已经自发向政府“上书”，开列了一份详细的补偿清单，并正式递交给德阳市政府。
这份清单把德阳的受灾企业按受损程度分了三类：一类是受损极其严重的企业，即人员有较大伤亡、资产基本上全毁的企业。记者发现，东方汽轮机有限公司、德阳蓥峰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宏达什化股份有限公司、天池煤矿、清平磷矿、金河磷矿等6家企业均“榜上有名”。第二类是有一定人员伤亡、资产受损较为严重的企业，包括金路集团、四川玻纤等企业均名列其中。第三类是受损较轻的企业，即厂房开裂、设施设备受损，基本没有大的人员伤亡的企业。这份清单随后提出了非常详细的补偿要求。
“这份清单我们已经看到了，也将会及时、如实上报。但作为政府官员，我现在对这份补偿清单不便发表意见。”5月25日，就在四川省企业恢复重建座谈会即将召开的前一天晚上，李思清对记者坦言。
而第二天的会议显然并没有让李思清吃到“定心丸”。这次由四川省副省长李成云亲自主持的座谈会规模很小，对外界保密甚严，包括绵阳、德阳、成都等主管工业和经济的相关官员悉数与会。“会上各市的主管官员向李成云汇报了企业的受灾情况和补偿意见，但李成云没有提及任何可操作性的具体补偿措施，当然，要尽最大努力争取中央支持这一点李省长是明确表态的。”5月26日下午会议结束后，一位与会的官员对记者说。
最需要的是现金
“企业现在需要政策，但最需要的是现金，是实实在在的硬通货。”5月25日，刚刚从抗震救灾一线回到德阳市区的德阳市副市长李思清对记者坦言。
在这次地震中，有着五千多名职工的金河磷矿几乎遭遇灭顶之灾，矿井全部被埋，厂房倒塌殆尽，经济损失高达10.5亿元。
“我们现在已经失去了自救的能力，矿山在2年内根本无法恢复生产，不算重建的费用，就是这2年期间，职工的生活费和要缴纳的各种社会保险，就需要9500万元。除了赶紧想办法从银行贷款渡过难关，已经别无选择。”5月24日，金河磷矿矿长陈城对记者说。
然而令陈城尴尬的是，由于历史上，矿厂曾经欠过银行贷款，眼下虽然与银行的贷款已经了结，但由于处置以前的贷款使银行蒙受了不小的损失，金河磷矿从此也上了银行的黑名单。
与金河磷矿面临同样尴尬的还有清平磷矿。此次地震使得清平磷矿的经济损失不下6亿元。地震前，尽管这家磷矿在最近几年内一直盈利颇丰，然而却一直得不到商业银行的青睐。据悉，就在今年年初，当地一家商业银行还主动找到德阳市政府部门，请他们为银行介绍优质客户，当官员们毫不犹豫地介绍清平磷矿时，随即遭到银行的断然回绝。“银行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谈到此处，德阳一位政府官员显得颇为无奈。“德阳的企业在银行的贷款普遍不多，同银行的关系也比较生疏。”此前，一位德阳的政府官员对记者坦言。一组可以佐证的数据是，据中国人民银行德阳市中心支行的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07年年底，德阳全市商业银行的存款余额为589.36亿元，全市企业贷款余额仅为180.39亿元。其中，一年期内的短期贷款大约130亿元，中长期贷款尚不足51亿元。
显然，银企关系已成为德阳恢复重建的致命软肋，如何化解银企宿怨，重新建立充分信任的银企关系，已经成为横亘在这位主管工业的副市长面前的一道紧迫而又现实的难题。
“这几天我已经连续问过几家银行，他们都说一定会大力支持，但又表示手上的头寸紧张，资金不够用，有心无力。”李思清无奈地说。
各方博弈750亿重建基金
而除现实难题待解之外，此次地震后，面对即将出台的一系列优惠政策和巨额补助资金，各方的利益博弈，也已经开始。
绵阳、德阳这两个工业产值和经济规模旗鼓相当的城市是此次受灾最为严重的一对“难兄难弟”。据四川省经济委员会截至5月24日的统计数字，此次地震，绵阳市受灾的工业企业为1933户，经济损失近400亿元，而德阳受灾的企业则多达4193户，工业经济损失近1000亿元。
此前，温家宝总理已经明确承诺，中央财政今年要先安排750亿元，建立灾后恢复重建基金，明后年将继续作相应安排。显然，对企业受损最为严重的德阳而言，在前线救援告一段落后，如何尽可能地多争取一些重建基金，也成为德阳上下关注的焦点。
“以德阳的损失程度，至少应该争取到50%的重建基金，这一点也不过分。我们相信上面会实事求是，做出合理分配。”5月24日，德阳市政府一位官员对记者说。
而绵阳方面在地震后，也迅速提出了包括银行信贷、税收减免、土地政策、项目立项等在内的详细补偿方案。“对绵阳的受灾企业，我们希望国家免去其灾后3至5年的全部企业所得税。”5月26日，绵阳市一位政府官员对记者呼吁说。而当记者提出希望看看绵阳方面的补偿清单时，该官员则以过于敏感予以拒绝。“要少了自己吃亏，要多了影响别人。”该官员的回答与德阳官员的回答如出一辙。
“的确，德阳受灾的企业比绵阳多，企业受损失的总体程度也比绵阳大，这是事实。但绵阳的企业多数都是电子行业，利润空间本来就很薄，而德阳有很多是装备制造业和资源性企业，利润空间要比绵阳的企业大得多。这一点，我们希望中央和省里能充分考虑。”这位绵阳市的官员对记者说。
重工巨头外迁之忧
除了要应对这种颇为微妙的竞争关系外，最让德阳焦虑的是，地震恐慌可能引发身处德阳的重工巨头们纷纷外迁，这样一来，对德阳将无异于釜底抽薪，从根本上动摇德阳工业重镇的经济地位。
这一忧虑并非杞人忧天。汶川地震发生后，安邦集团的分析师就已经专门撰文称，这次地震给德阳重工业企业造成的损失已经凸显出中国重装工业布局的风险与问题。文章认为，首先，我国现有的重装工业布局是国家“三线”建设的历史遗留产物，这种建设模式在现代信息时代既不能保证隐密性，也不能完全保证安全性。其次，我国重装工业集中在西部，但主要需求方却在东南地区，这大大加大了物流难度。例如，东电就曾经为三峡工程设计制造四百多吨的三峡转轮如何出川发愁不已。最后，重装工业是一个技术和知识密集型产业，企业分布在西部小城很难吸引、留住人才。
而现实的困境，也确实让地处德阳的重工企业们经常头疼。以交通为例，重工装备对运输条件的特殊要求，已经明显对德阳的三大重工企业形成制约。“现在，能承受载重500吨以上的重装设备运输的桥梁、铁路，在德阳几乎都没有，而德阳又没有水路可用，这已经成为制约德阳重工业发展的一大瓶颈。”5月18日，德阳市政府一位官员就曾对记者坦言。
国企民企能否一视同仁
在德阳的企业中，虽然民营企业的户数已达11101家，其贡献的GDP已占全市GDP的51.1%，但是仍然有一些民营企业担心，自己会在这轮救灾的热潮中受到“漠视”。
“政府必须公平对待每一家企业，这是政府的责任。地震毕竟是天灾，谁是老板谁负责，国有企业的最后老板是政府，政府就应该承担最后的责任，民营企业的老板是个人，个人就应该承担最后的责任。”此前，德阳市政府一位官员曾如此表示。
同时，也有官员表示，政府对国企和民企理应一视同仁，但对于一些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企业和对当地经济发展具有龙头作用的企业应该予以优先考虑。
“我们相信政府能一视同仁，不会厚此薄彼。”5月24日，龙蟒集团副总裁秦顺富对记者说。
作为德阳下属的绵竹市的一家民营化工企业，龙蟒集团在此次地震中损失惨重，121名职工遇难，多个化工基地被毁，经济损失高达30多亿元。
“目前公司的处境极其困难，我们迫切需要得到政府的救助。”秦顺富说。
■链接
德阳企业的补偿要求
第一，对一、二、三类受损企业，由国家落实专门补偿资金，根据企业的实际损失额分别给予不同额度的资金补偿。
第二，对一类受损企业的所有贷款和利息进行核销，对二类受损企业的所有贷款延期偿还，贷款利息进行核销，对三类受损企业的所有贷款予以展期，利息则另行挂帐处理。
第三，对一、二、三类受损企业，分别免征五年、三年、两年的企业增殖税和所得税，对酒类企业的消费税实行前两年免征，第三年起降低计征标准。
第四，立即启动对受灾企业流动资金的贷款支持，开辟专门的信贷审批绿色通道。
第五，对受灾企业异地重建的项目用地，按原有用地面积实行等量置换，免除其应交纳的所有土地费用，并从原则上保证企业异地重建的项目全部进入工业园区，并享受园区的政策优惠。第六，对一、二、三类受损企业应交纳的企业和职工个人部分的社会保险费用分别由国家给予五年、三年、两年的代缴支持。
（本报记者李红兵采集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