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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栋4层砖楼正在被拆毁，主人何慧兰（化名）和女儿并排站在楼前，不愿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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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旺镇党委书记张扬武 |
汉旺：末日3分钟
与灾区很多倚仗旅游业的秀丽乡镇不同，汉旺是绵竹市的工业重镇，所以地震对于这里无疑更加惨烈。
夏勇峰/文
翻开汉旺镇的官方网站，昔日一幅幅美丽的“汉旺风光”让人不忍再看。网站上的信息介绍写道：“全镇幅员面积79.58平方公里……交通通信便捷，资源丰富，基础设施完善，工业经济十分发达，境内云聚有工业企业30余家，其中有全国三大汽轮机生产企业之一的东方汽轮机厂，全国四大磷矿基地之一的清平磷矿……2006年，全镇国内生产总值实现31亿元……是四川省综合实力100强镇乡。
5月18日，当我踏上这座百强镇时，汉旺已经只能用废墟来形容。一辆辆重型机械从身边轰隆而去，武警和军队来回忙碌，头顶不时有直升机迅速飞过。笔直的水泥路上，望不到边的楼房诉说着汉旺震前的繁荣。楼倾塔斜，走近一看，墙面上全是震裂的“X”纹——最严重的危房标志。
3分钟后的癫狂
杜辉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后，一直就在汉旺老家当警察。“如果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我肯定就在外面了，可家里就我一个孩子，父母还需要照顾。”他眼中布满血丝，但精神很好，一身从5月12号开始就没再换过的短袖警服渗透了汗水，紧紧贴在身上。在不远处起重机救援的巨响中，他回忆起那个疯狂的日子。
“汉旺的山里是很凉快的，有国家森林公园和许多‘农家乐’，以前一到夏天，附近德阳、绵竹甚至整个四川省的游客，都蜂拥而来，街边很热闹，生意好得不得了。工业也不用说，可以说汉旺一个镇，相当于很多地方的一个县！”
“12号那天下午，我正在距离汉旺1公里远的加油站加油，忽然感觉不对头，地怎么晃得这么厉害？地面涌起了海水那种波浪向我游过来，地底下还有一种‘呜呜’的吼声，像怪兽。我第一反应是赶紧离车远点，离加油站远一点。我站不稳倒在了地上，地面就一直震，强烈的震幅整整持续了3分钟。地震过后，远远看到街上有一团黑黑的浓烟，像云一样涌了过来，脸上当时全是沙子和土。”
“我慌忙往镇里的分局赶，路上出来无数的人和好多车往绵竹方向狂跑，正好和我是相反的方向。那些人都已经接近疯狂，不停尖叫，表情已经完全扭曲了，那些汽车像喝醉了酒一样在那儿打转。楼里的人逃出来之后，下意识往空旷的地方走，就只有到大街上去，可这又挡住了开车的路。一路上我起码看到3起车祸，车直接把人撞翻之后根本不停，直接就下去了，方向盘一转然后一甩就跑了。如果是平时，我们肯定要去追肇事司机，可当时那种情况，你根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街上一片混乱，我开车的手就一直抖，结果还没到分局，就看到有很多受伤的人。总不能把他们扔马路上吧？我们有两辆警车，就一起把许多伤员，选择轻一些的运上车送到医院里去，来回跑了3趟，一共装了16个人。要的就是时间，也不能管你是骨折还是什么，一个个丢到车上去，就像甩货物的感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在那种状态下，我已经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麻木，却又很心疼。”
“整个镇里学校的楼基本上都塌了，只留下一个幼儿园和一个镇中学现在是危楼。晚上7点多骚乱渐渐平息，我们去小学帮忙搜救。那天晚上我这辈子都难以忘记，小学那个操场上一排一排的，一眼望去躺了很多的尸体，摆得很平整，看了就要流泪。学生家长很多都在楼前面，情绪很急，楼里有小孩喊‘妈妈，妈妈’，听得见可就是救不出来，心里非常非常难受。我们去了，家属就给我们跪下来说要救救孩子，可我们能怎么办？这么大的水泥，拿我们双手根本刨不动，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军队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杜辉说完之后，深呼了一口气。在汉旺居民面前，他必须保持镇定，让他们安心，可他自己也是血肉之躯，精神上的打击又怎么会轻？只有在我这个“外来人”面前，他才能将内心的感受没有顾忌地叙述出来。
归零的起跑线
远离搜救部分的帐篷边，路上走来两个女人，她们手上都拿着一把青菜叶——对现在的汉旺来说，这是个稀罕物品。问她们怎么做菜，她们答道：“我们烧柴，从山边捡来。”汉旺早已通上了天然气，虽然对震后的诸事不便已经习惯了，但落差还是太大，她们仍然难以适应，“我们从来没经历过以前那种苦日子，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左边的女人叫田永芝，今年35岁，地震前自己开一家“田氏家具商城”，在汉旺“非常风光”。“我从26岁开始做家具生意，用10年时间把它做到了汉旺镇上比较大的规模。因为我们面积大，品种也相当齐全，生意一直都还不错。现在忽然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光塌在里面的家具就损失了100多万元。”地震把她生生拉回了和其他人同一条起跑线上，“我现在穿的衣服都是从救援物资里找到的。你看我好像心态很好的样子，可这时候心态不好又能怎么样呢？已经完全麻木了。”
在危楼集聚的汉旺镇大道上，一栋4层砖楼正在被拆毁，砖楼的主人何慧兰（化名）和女儿并排站在楼前，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从对方身上汲取能够继续站在那里的力量。面对记者的提问，她下意识地反应着，宛若梦呓。
不忍再打扰这个伤心的女人，安慰却又不知如何措辞，正要转身离去，她却忽然自言自语起来：“年轻的时候我和爱人在一起上班，我们在供销社，之后过了一些年就下岗，我们一起领低保。政府看我们这个样子，就给我们找活路子，在环保局上了个班。现在我们都是快50岁的人了，辛辛苦苦一辈子，好不容易盖起了楼，下面两层租出去，生活好了一些。债还没还完，现在又第二次失业了，又要第二次再就业……”
这时，她女儿好像看到拆房子的挖土机挑出了什么东西，惊呼了一声，顾不得砖石飞溅跑到废墟中去，何慧兰才惊醒过来，一抬眼却忽然看见一条红色的丝巾，哭喊道：“丝巾、丝巾！我平常最常戴的一条！”眼泪夺眶而出。
女儿终于从废墟中返回，手里拿着一个碎了的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合影。女儿安慰母亲道：“妈妈不要哭了。全镇人都要再就业，想开些！”
全镇人都要再就业！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心里重重跳了一下。
汉旺镇的主要领导班子共7人，地震中死亡了3人。在党委书记张扬武用救灾帐篷搭设的简易指挥中心里，地上满是关于地震的资料。“我们现在主要是三个损失，第一个，农村的房子倒掉了90%，城市也在50%以上，没有倒的房子几乎全部是危楼，都不能住了，也就是说汉旺地区的所有房屋都需要重新建造；第二个，我们所有的供电和供水系统基本遭到破坏；然后是农村的水利设施，道路、桥梁基本上都毁坏了，特别是我们的水库。”
提到重建费用，张扬武重重喘了口气说：“20亿元左右。”接着他扳着指头数这个沉甸甸的账本：“现在我们是搭帐篷，过渡几个月，这期间要用两个月建简易房，用这个房子再过渡几年。清光垃圾就得一年时间，过渡的房屋要质量过硬，抗震，而且要住好几年，成本标准就更高，一户以1万块钱计算，1.7万户就要1.7个亿。然后是重建，要将整个城市再建成以前的样子很难，问题还有很多。你可以想象，今后我们这个地方要住人的话，设防标准估计要提高到能抵抗8到9级地震，建设的要求太高了。老百姓会再去住砖木结构的房子吗？不会有人住。这个区域现在总共有7万人，如果引起恐慌的话，整个绵竹都无法控制，稳定民心最重要。如果以后谣言满天飞，汉旺这个地方的经济就没法再发展下去！”
对老百姓来说，最关心城市重建的时间，简易房无法满足长期需要。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汉旺居民说：“没有人愿意在简易房里呆那么久。早晚要搬的房子，不会有人去装修它，它离以前的生活差距实在太远了。当媒体、政府的热点关注过去之后，灾后的民生问题会逐渐爆发，搞不好就在一年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