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派三代演绎传承佳话

　　来源：中华英才

　　封面策划：中国传统文化进行时之五

　　引题：徽班进京200多年。初期，女人不能进戏园子听戏，更不用说学戏演戏。那时候京剧舞台只有男演员，不仅演生角还扮旦角。随着女子学旦兴起，男旦几遭“灭顶之灾”。

1966年至1977年，男旦几乎绝迹京剧舞台；80年代以后，虽梅葆玖、宋长荣两位大师竭力演绎各自传统男旦戏目，但入戏校、拜师学戏的男童仍寥寥无几。

　　肩题：男旦奇葩在薪火相传中绽放

　　主题：梅派三代演绎传承佳话

　　文/本刊记者 严虹

　　京剧自从有了梅兰芳以后，生、旦两个行当，才不仅仅是男女性别上的区别，而是在一整套的表演艺术上显示出自己应有的特点。有人说：“京剧的生角离不开谭鑫培的系统，而旦角则离不开梅兰芳的衣钵。”

　　梅兰芳：一代伶王

　　梅兰芳大师有名句传世：“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装谁像谁，谁装谁，谁就像谁。”此话不仅道出大师一生的艺术实践，更是他对京剧艺术的诠释。

　　梅兰芳6岁学戏，11岁登台演出，直到68岁病逝，除去8年抗战期间蓄须明志辍演之外，在舞台上表演我国优秀而具有独特民族风格的传统戏剧达50年之久。对艺术的严肃认真，使他在表演上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顶级高度。自小为了练好基本功，他曾在寒冬腊月的冰上踩高跷；练跑圆场时，摔倒了爬起来再练，终于练出一副腿脚稳健的硬功夫。这使得他后来在60多岁高龄时扮演英姿风发的穆桂英，在“捧印”一场依然能走出那么稳重矫健的步子，使得观众觉得台上虽然只有穆桂英一人，却有千军万马在她统领下奔赴沙场杀敌的活跃情景，给人一种“一人演满台”的感觉。

　　在梅兰芳扮演的诸多戏曲中，《霸王别姬》后来成为了梅派的经典作品之一。单说虞姬这个坚贞委婉的艺术形象，梅兰芳从1921年便开始塑造。由于对剧情和角色性格理解上的不断深化，在经历了多次的排练、演出、修改后成为经典。期间的“舞剑”一节是全剧的精华，也是最难演的。当时梅兰芳多次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把虞姬舞剑演成了武术表演。他曾解释自己在《霸王别姬》里的剑舞，是把京剧《鸿门宴》、《群英会》的舞剑和《卖马当锏》的舞锏加以提炼变化，同时吸收武术中的剑法，汇合编制而成的。此外，一边舞剑一边流露悲恸而强颜欢笑的表情，要使得观众在看虞姬优美舞姿的一瞬间觉察出来。这是相当难表演的。

　　梅葆玖在回忆父亲指导自己如何演好虞姬的那场“剑舞”，曾顺手拿着两个鸡毛掸子，一边做着示范一边说：“葆玖，你在台上舞剑时，想像象棋里将帅活动的那块地盘的图案就可以了。”后来，梅兰芳也在一篇名为《中国京剧的表演艺术》的文章中提过：“《霸王别姬》的舞剑位置，是环绕在四个犄角到中央，略似一朵梅花式的图案。假使你的舞蹈步伐不够准确和严整，就会给观众一种残缺支离的感觉。”

　　梅派的雍荣华贵、细腻完美，源于梅兰芳的精益求精。而他一生在京剧艺术中对旦角的指法创造就到达几十种，用以表达角色的各种心理变化。旦角在京剧中一直处于主要位置，而梅兰芳扮演的旦角，不是简单地摹仿女子，而是在创造各种女角色的本质和意象——柔顺、秀丽、高雅、英武等等栩栩如生的特征。

　　京剧中的男演女，自有中国传统文化的特点，特别在是塑造古代妇女形象时，男旦刚柔并济，表现出一种十分高超的艺术。

　　梅葆玖：末代男旦

　　作为梅派的嫡传弟子——梅葆玖，与父亲相比他踏入京剧艺术的路途要平坦许多。自出生以后，梅葆玖相貌清秀，酷似父亲，由此梅兰芳夫妇决定培养这个孩子继承梅派艺术。在家庭环境的熏陶和父亲的谆谆教诲下，梅葆玖不仅十分喜欢京剧，而且小的时候就表现出惊人天赋：他辨别西洋音乐中的几度音符非常准确，京剧旦角难度较大的唱腔，他学几遍就能上口。

　　旧时的京剧演员多半出身贫寒，文化程度不高，完全靠老师口传心授。凭着顽强的毅力，硬是把戏词背得滚瓜烂熟，犹如刻印在心坎上一样，抹也抹不掉。在梅葆玖的记忆里，从没听说过哪位著名的京剧演员对着管事说：“您慢着派我这出戏，先让我把本子找出来背背。”他说：“京剧演员就是要训练出自己超凡的记忆力。”

　　梅派的身段是公认的美轮美奂，但梅葆玖最初先练步脚时，并不因为他是大师的儿子就可以偷半点儿懒。或许之前跟梅葆玖先生已经熟识了，采访更像是在听先生的言传身教。他一边讲解梅派招牌手势，一边做起示范。但见他步态轻盈，微微挺起胸膛，两眼平视前方，两手呈梅派经典“兰花式”，拇指紧拈中指食指之间，食指与无名指跷平，中指落地，小指曲伸高起，左手扶腹左方，右手与左手相接成半圆形，宛如枝头盛开的玉兰花。眼前的七旬老人在向旁人演绎自己的“绝活”，传递自己的艺术时，表现得竟是那样神采奕奕。他说：“很多人在谈到舞台上面部表情的表演，多半会最先想到眼睛和嘴，却忽略了手势。梅派的多种不同的手势，看似仅仅是微妙的改变，却表现出角色不同的心情变化。”

　　尽管梅葆玖是梅派第二代惟一的嫡传，但父亲对他的演技却很少赞扬，总是说：“这孩子有点小聪明，可是功夫太不够。”1950年10月24日，梅兰芳在天津中国大戏院主演《金山寺》、《断桥》，梅葆玖首次在剧中扮演青蛇。看过《金山寺》的都知道，青蛇这个角色很难演。她与白蛇的身段是一正一反，成为左右对照。如果参差不齐，把步伐走乱，就不合规矩了。梅葆玖的《金山寺》是陶玉芝教的，《断桥》是朱传茗教的，跟梅兰芳的身段稍有不同。当时剧团有人建议梅葆玖按着父亲的路子走，梅兰芳却把儿子叫到一边说：“你做你的，别犹豫。师傅怎么教，你就怎么做。临时变动，你也没有那种火候，那可能不保险。”

　　直到那天的演出圆满结束，梅兰芳才舒了一口气，对他秘书许姬传说：“《金山寺》是一出打戏，不是普通的文戏可比的。葆玖的武功没有很深的底子，又是第一次上演，我真替他担心。唱的好坏不管，我怕他出错。今天能把这出戏应付下来，也算难为他了！”

　　1981年8月，在文化部举办的纪念梅兰芳逝世20周年的演出中，梅葆玖有幸与俞五爷（俞振飞）合演《奇双会》中《写状》一折。而《奇双会》是梅兰芳生前与俞五爷经常合演的吹腔戏。那天在台上，梅葆玖身着父亲穿过的红裙子，酷似父亲的相貌和嗓音，举手投足间让观众仿佛看见了梅兰芳的影子。演出后，俞五爷握着梅葆玖手说：“梅先生并没有离我们而去。”

　　这使梅葆玖想起，就在此次演出的两年前，日本歌舞伎团访华，梅葆玖在为他们演出了《穆桂英挂帅》后，日本演员上台道谢时，著名演员尾上梅幸曾认真向梅葆玖询问中国京剧男旦的前途和培养问题。他听说眼前的梅葆玖是中国京剧的末代男旦，十分惋惜。他希望京剧中的男旦技艺能传承下去，即便不能大批培养，至少应该少量存在。

　　显然，尽管京剧艺术是文化宝库，但这宝库就在存在于演员身上。京剧要发展，首先要解决传承的问题，只有继承才能创新。梅派艺术在一代大师梅兰芳时代登峰造极，其后在梅葆玖身上得到很好的传承。虽然现在梅派艺术后继有人，但真正的男旦却几乎绝迹，中国传统京剧中这一绚丽亮点的前景，着实令人担忧。

　　胡文阁：孤独一枝

　　听说要采访梅派的第三代传人，梅兰芳剧团的叶金援团长不假思索地说：“采访胡文阁吧，他是迄今为止传承梅派艺术的惟一男旦。”当听到“惟一”一词，记者心头为之一颤。为何一代大师的艺术光芒，到今天只剩“惟一”的余晖？

　　初见胡文阁，记者惊讶于他清秀俊美的外貌，与梅兰芳、梅葆玖有着无法言喻的神似。1967年出生的胡文阁，12岁唱秦腔、20岁唱歌、30岁唱京剧。在当下，很多京剧演员纷纷改行拍电视剧、做歌手时，胡文阁放弃了每年能得百万收入的歌手行当，挤入北京京剧团分给他的一居宿舍，每月仅拿工资过活……

　　曾经的辉煌，胡文阁淡淡一笑：“以前唱通俗歌曲是能很轻松赚钱，但金钱反映不出艺术的内涵。作京剧演员，我现在参加的社会活动明显比过去少了很多。追寻艺术，就要耐得住寂寞。梅派艺术是我今生所追求的最高艺术境界。”

　　12岁那年，考入西安秦腔剧院的胡文阁在戏校上第一堂课，老师就谈到了“梅兰芳”。此后，“梅兰芳”三个字烙印般刻在他的记忆里并影响着他，以至后来他成为中国第一位男扮女妆的歌手。胡文阁说，他当年男扮女妆的大胆创意，在思想还比较保守的80年代初，就像一颗炸弹，把国内封闭的娱乐圈炸开了一个新潮的思想缺口。

　　90年代末期，一次偶然机会，胡文阁在日本遇见日本国宝级歌舞伎大师坂东玉三郎。坂东曾拜梅兰芳为师学过中国戏剧。经过交流，坂东看胡文阁学戏的天资不错，就邀请胡文阁留在日本学戏。当时在歌坛功成名就的胡文阁确实感觉自己在要学的东西太多，需要再攀一个高峰，但他婉言谢绝坂东玉三郎：“梅兰芳的艺术根基还是在我们中国，我要学习地道的梅派艺术还是在中国。”

　　辗转到2001年，胡文阁终于盼来了梅葆玖收他为徒的那一天。当时虽然免去了旧时跪拜磕头的拜师礼节，但手捧鲜花的胡文阁还是执意向梅葆玖鞠了三个躬。他说能够拜在梅葆玖先生的门下，学习正宗的梅派艺术，是他多年的夙愿。

　　从通俗歌曲的热门歌手融入京剧团的集体生活，胡文阁说他已经逾越了“心理寂寞期”。“我一个半路出家的，团里给我很多机会。从来没有西北人唱京剧的，可我一进剧团就是主演之一。”作为梅派正宗的第三代传人，也是梅葆玖先生所收20多位徒弟中惟一的男性，胡文阁感觉自己任重而道远。“我当前的任务，就是将梅派好好地传承下去。”听得出，话虽简单，却是肺腑之言。

　　京剧看似易学易唱，其实不然，尤其旦角。虽然在此之前胡文阁曾是中国第一个男扮女妆的歌手，但真的饰演京剧中的男旦，除了克服性格障碍之外，在眼神、手势、步伐中都要流露出梅派特有的女性美。就像梅兰芳大师，他生前在舞台上塑造了数百个女性形象，却并非单纯模仿女人的一姿一态、一颦一笑，他是通过艺术手法揭示女性的本质和意象，传达的是女性的端庄、温柔、秀丽、高雅等特征。这也正是梅派最大的艺术特色：雍容华贵、稳重大方，平淡中见真功，易学难懂，注重演员的文化素养。

　　有道是“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无论是《霸王别姬》还是《贵妃醉酒》，梅派演绎的载歌载舞，与胡文阁往日在舞台上唱流行歌曲大相径庭。比如简单的走，京剧中要求旦角脚跟先着地，脚尖跟后着地，循循如一字形。梅派更是要求步伐稳重大方，切忌做的太过，若脚跟耸高或扭捏太甚，都会给观众造成不好的姿态。

　　说着，胡文阁举起左手给记者示范了梅派的兰花指，“仅这一个手势，我就练了无数遍”。而京剧的道白更是难，比不上流行歌曲的歌词朗朗上口。胡文阁说：“它分为京白和韵白。京白就是旗人说的语言，背起来比英文单词还叫我头痛。”

　　胡文阁说他不惑之年才有缘得到梅派的真传，惟一的缺憾就是自己的年龄有点偏大了。“在我很小的时候，还能看到样板戏，再大了在电影里还有戏剧艺术戏。可现代的孩子生下来好像就和京剧离得很遥远。泱泱大国，大家都想考艺术学院、考电影学院，好像除了电影电视就再没有别的了。真是太可怕了！” “京剧是国粹，就应该普及。而现实中有的学生误把‘梅兰芳’说成‘梅艳芳’真的很心痛。”

　　最后，他告诉记者，他马上要代表中国京剧团去美国，给加州大学的学子传授中国京剧艺术。尽管这是第一次，但有好的开始就会有更好的继续。

　　男旦，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朵奇葩，在薪火相传中，孤独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