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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阳市所有的馆藏珍贵文物，包括北川、平武、安县、江油等重灾区的，都得到了保护，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事情，好像他们事先知道要地震似的。
”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王军
5月12日下午，四川彭州市白鹿镇回水村，青山环抱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领报修院”之前，摄影师阿凯架好了相机，24岁的新娘于海姣已摆好优雅的造型，等待着镜头记录下这美丽的一刻。
突然山崩地裂一声巨响，大地剧烈晃动。一百年前，当地工匠用了整整13年建成的“领报修院”，在短短8秒钟之内轰然解体，在洁白的婚纱面前毁为一片废墟。
汶川大地震夷平了这处哥特式天主教建筑，再把地震波向外传递。7分钟后，3.9级地震在北京通州发生，市区震感明显，人们纷纷走出高楼，滞留于空旷地带。
“都江堰、大足石刻、兵马俑、应县木塔会不会出事？”身在北京的国家文物局局长单霁翔一下子急上心头。
都江堰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世界文化遗产，它距离震中仅数十公里；
同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世界文化遗产的大足石刻，位于受地震影响的重庆地区；
俑坑内被列成方阵的兵马俑，会不会像多米诺骨牌般被成片震倒？
高67.31米的山西应县辽代木塔，是当今世界最高木塔，经历近千年风雨侵蚀和多次地震，塔身已有倾斜，它会不会经不起这一次折腾？
通往各受灾省市文物部门的电话，一次次从国家文物局拨出。
当日晚21时，《国家文物局关于做好震后文物保护工作的紧急通知》发出；至深夜零时，与受灾地区文物部门都联系上了。
各地不断报来文物受损情况—— 都江堰：二王庙全部垮塌；伏龙观屋脊坍塌、屋面瓦片滑落；鱼嘴开裂。
大足石刻：地震影响较轻。
兵马俑：秦俑博物馆一号坑两件陶俑俑头偏斜；二号坑展柜中的中级军吏俑向右倾斜约5度；三号坑一件陶俑脚踏板、一件陶俑右披膊、一匹马头部及下额部有轻度裂缝，一匹马右前腿从原修复处开裂。
应县木塔：地震之后依然屹立。
……
国务委员刘延东、文化部部长蔡武，相继就地震灾区文物保护作出批示。
5月19日至24日，单霁翔率国家文物局抗震救灾调查组赶赴四川、重庆、陕西、甘肃地震灾区，看望慰问灾区文物系统干部职工，实地调查了解灾区文物及文物系统受灾情况，研究、部署下一阶段文物抗震救灾工作。
回到北京之后，5月26日，单霁翔接受了《瞭望》新闻周刊的独家采访。
文物密集区发生强震 《瞭望》：你实地调查了这一圈，情况比预想的好还是坏？
单霁翔：比预想的要坏得多。文化遗产在这里特密集，仅重灾区成都、绵阳、阿坝、德阳四个地区的39个县、市，就有1处世界文化遗产、49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有大量藏羌碉楼，它们已被列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预备名单。在这里，各级文物保护单位共958处，在全国也是很密集的。所以，一听说这里地震了，就非常担心。
我们在现场看到，大量文物建筑受损，情形惨烈。所幸像兵马俑这样的文物不在震中，目前，还没有发现大家都知道的馆藏传世精品受到损坏的情况。我们走访的这四个省市，按文物受损程度排列，四川最重，其次是甘肃，然后是陕西、重庆，但是，后三个省市文物的受损情况与四川不可同日而语，因为没有文物建筑彻底垮塌，都是大殿墙体出现裂缝、瓦片滑脱等情况，但在四川重灾区，大殿垮塌的现象比比皆是。我们回来之后，昨天(5月25日)，青川又发生6.4级强烈余震，它对文物造成的损失，目前还不清楚。
汶川大地震，给文化遗产带来前所未有的损失。据初步调查，在四川、重庆、陕西、甘肃、云南5省市，共有143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26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受到不同程度损害，共有2766件馆藏文物受损，其中珍贵文物254件。
四川省文物受损情况极其严重。截至目前，四川省共有79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169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遭受损失；馆藏文物损失1839件，其中珍贵文物151件。最为严重的是世界文化遗产都江堰二王庙建筑群和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云岩寺，文物建筑大面积坍塌，未倒塌的也全部成为危房；北川县文管所馆藏文物全部被毁。由于震区目前还不能深入，估计实际损失还会更大。
重庆市文物受损情况相对较轻。此次地震带来的损失共涉及到26个区县和4个直属文博单位，造成重庆市85处文物保护单位和13处博物馆展厅、库房不同程度受损。其中，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3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19处，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41处，文物点22处，国家级历史文化名镇1处，市级历史文化名镇1处。文物保护单位受损主要是墙体倾斜、裂缝，屋顶瓦片脱落，部分跨塌，有的成为危险建筑。馆藏文物受损12件，其中，珍贵文物1件。
陕西省受地震影响的范围较大，但文物受损程度不及四川、甘肃。从震感来看，汉中、宝鸡两市尤为明显，破坏性大。从文物受损的地区来看，涉及汉中、宝鸡、西安、咸阳、安康、渭南、商洛等7市35县(区)。从受灾的程度来看，陕南重于关中，田野重于馆藏，保护设施差的重于设施好的，古建类和陶瓷类损坏较多。据统计，全省有56处文物保护单位发生灾情，其中29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7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10处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均有不同程度的受损；308件可移动文物受损，其中珍贵文物41件。但截至目前，全省未发生一起不可移动文物和保护设施完全坍塌现象。
甘肃省也是本次地震的重灾区。共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17处、市县级文物保护单位16处、1处历史文化名镇受到不同程度损害。16座博物馆馆舍遭破坏。各级各类文物收藏单位共有受损文物607件(含民营博物馆藏品)，其中珍贵文物61件。
云南省，共有2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4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37处市县级文物保护单位、2座博物馆及文物库房受到不同程度损害。
都江堰劫后余生 《瞭望》：都江堰的情况究竟如何？
单霁翔：都江堰是地震重灾区等级最高的文化遗产，我们5月19日下午飞抵成都双流机场之后，就直接赶往都江堰。我们去看秦堰楼，那里被震得路都被垮下来的砖瓦堵塞了；二王庙发生垮塌；伏龙观里面供有李冰父子像，也垮了不少，大殿和二殿之间的配房垮塌、屋脊塌陷、地面开裂下沉；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奎光塔也在都江堰，出现倾斜，6～17层出现裂缝，但不至于落架重修。最担心的都江堰水利工程，是世界文化遗产及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主体部分，主要由鱼嘴分水堤、飞沙堰溢洪道、宝瓶引水口组成(鱼嘴，它是水利工程最核心的部位)，是李冰父子真正留下来的东西，而前面提到的受损的房子多是清代建的，都是后世修的。鱼嘴上面有1米厚的水泥，是新中国成立后铺的，我们看到，这上面有裂缝，都江堰管理局已对裂缝做了临时的灌浆处理。鱼嘴里面的石头如何？估计没有问题。它的保护层要重新做，问题不大。
《瞭望》：江油窦团山云岩寺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听说这次受损特别严重。
单霁翔：云岩寺多处建筑发生倒塌，窦团山出现大面积山体滑坡。我们在现场看到，上山的路被滚下来的石头堵住了，山路下陷一米多，窦团山的一处山峰发生倾斜，峰顶上倒塌的寺庙已很难修复。
我们还考察了第一批国保单位平阳府君阙，发现文物本体出现裂缝和片状剥落现象。杜甫草堂博物馆的东方丈、东院落建筑垮塌10间，部分建筑屋脊断裂，屋面小青瓦滑落，围墙、山墙开裂。武侯祠也出现屋脊部分断裂，瓦片滑落，木构架脱榫等现象。
《瞭望》：大足石刻呢？
单霁翔：地震发生后确实是非常担心，大足石刻那里有80多平方米的千手观音，我们特别怕那一千只手发生脱落现象，还好，这个情况没有发生，大足石刻没有明显受损的情况。
我们最担心的还有甘肃麦积山石窟，那里山体不好，又是丝绸之路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项目之一。地震发生后，麦积山石窟部分塑像错位。麦积山文物管理部门做了大量工作，在第一时间，对塑像进行了紧急支护处理，避免了文物受到损失。
在陕西岐山县，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太平塔受地震影响地基下陷，塔身倾斜，出现裂缝，这个塔在一个小学里，学校要求异地迁建，我们不同意，这是北宋的塔，一迁建，价值就会大受影响，它有点倾斜，但可以修复。
《瞭望》：地震重灾区还是藏羌碉楼的主要分布地区，这些碉楼的情况如何？
单霁翔：藏羌碉楼是防御性居住建筑，它们虽然建得高，但结构抗震，在这一地区分布上千处之多，以阿坝州的汶川、理县、茂县和甘孜州的丹巴最为密集，它们因地震受到的损失，目前还详细统计不了，有一部分已知受损，包括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汶川县的布瓦村碉楼、马尔康县的直波碉楼、丹巴古碉群等，其中理县桃坪羌寨局部垮塌。
绵阳中心库房奇迹 单霁翔：在这次考察中，绵阳博物馆中心库房是最值得说的一件事情。我们这么多年，许多县的文管所就两三人，但保管的文物级别很高。我在一个地方看到，出土文物放在14平方米的库房里，一排保险柜，里面有9件国家一级文物，几十件二级文物，但这个库房就像一个菜窖，盖上板，人睡在上面，说人在文物在。我说，如果把你绑走了呢？所以，我们主张建中心库房，如何建？就是对瓷器、铜器、书画等进行分类保护，恒温恒湿，文物上架，进囊匣，这个很重要，特别是对瓷器很安全。
中心库房在“八五”期间开始建设。“十一五”期间，国家发展改革委和国家文物局设立“国家"十一五"抢救性文物保护设施建设专项规划”，对国有博物馆文物库房新建和改扩建、馆藏文物保管及安全设施建设等进行专项投入，其中也包括支持区域性文物中心库房建设项目。计划在内蒙古、黑龙江等省区的地市级城市建设17个中心库房。目前数量还是太少，我们计划争取发改委继续支持，加大投入，加快建设。建设中心库房有争议，有难度，因为中心库房建在地、市一级，各县领导往往不愿把文物交给上一级的中心库房代管，认为这是有去无回。
这次我最感动的就是绵阳中心库房，它建成一年了，绵阳的领导力度大，跟各县签订了代管协议，比如，有北川代管文物专柜，代管协议签得很清楚，目录也很清楚，5000多件珍贵文物存进去了，结果在这次大灾中，只有一件破损，因为这件文物较大，没有放入囊匣，其余的都放入了囊匣，得以幸存。而一般文物没有进中心库房，结果全部损毁了。
因为被存入了这处中心库房，绵阳市所有的珍贵文物，包括北川、平武、安县、江油等重灾区的，都得到了保护，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事情，好像他们事先知道要地震似的。我一进中心库房，心情立刻就好了许多。这真是奇迹，否则地震就把这里的珍贵文物一网打尽了。这是悲情中惟一的一次安慰。
我们这么多地方落实不了中心库房，就在这里落实了，是因为主管副市长非常坚决，代管协议签得好，是代管，不是没收和上交，这让县里放心。北川县的文物库房被山体掩埋了，县文物部门的领导看到绵阳的库房保护好了北川的珍贵文物，特别感动，痛哭流涕。我们准备发通知，要求加快中心库房的建设。
相比之下，在甘肃礼县博物馆，共13件文物受损，其中一级文物3件，二级文物1件，未定级文物9件。为什么受损？就是保管条件不够，文物堆放在一起，没有进囊匣。我在那里下了死命令，要求以最快速度把珍贵文物转移到具有安全保管条件的地方去。
留下北川地震遗址 《瞭望》：5月22日，温家宝总理考察北川时说，这座老县城可以作为地震遗址保留，变成地震博物馆。在这方面，国家文物局有何具体举措？
单霁翔：我们要认真研究、全面落实温家宝总理提出的建立地震遗址博物馆的重要指示精神，积极会同有关部门，经过科学论证，保护好北川地震灾害遗址。同时根据实际情况，在灾区有目的地保留一批地震灾害遗迹。包括此次局部震毁的部分文物建筑，也应在现状加固的基础上，作为震灾遗迹进行保护，供人们缅怀震灾遇难同胞，同时进行科学研究和抗震减灾教育。
唐山大地震的三处地震遗址已被公布为国保单位了。如果北川老县城留下来，今后人们可以到这里纪念凭吊。包括都江堰，如果能够有意识地留几处地震遗址，今后人们来参观都江堰世界文化遗产时，还可以到这些地方纪念凭吊。现在，北川在清理现场以备堰塞湖行洪，我很担心一清理就把遗址给清没了。如何既保证行洪的需要，又对遗址加以保护？我们正准备去现场调研。
《瞭望》：国家文物局对下一步工作都有哪些安排？
单霁翔：我们要求必须做到：一、加快建设中心库房；二、珍贵文物必须进囊匣；三、文物的展陈必须考虑防震要求。
我们将组成地震灾害文物保护专家组，实地帮助、指导灾区抗震救灾文物保护工作。近期的主要工作任务：一是对灾区受灾文物本体监测工作进行技术指导。指导灾区文物部门及时掌握受灾文物变化情况，并采取适当措施，防止次生灾害发生；二是指导灾区开展文物受损情况调查，进一步深入评估地震灾害对古建筑、古遗址和博物馆建筑及馆藏文物(包括出土文物)等的影响，对研究、制定下一步的文物保护工作计划、方案等提出意见和建议。
我们将适时召开全国文物抗震救灾工作会议，全面部署地震灾区文物抗震救灾相关工作。在财政部、发改委等有关部门的支持下，力争设立专项经费，对灾区文物抢险救灾、文物保护基础设施修复、馆舍维修、重建等相关文物保护工作给予必要支持。加强对重点工作、重点部位的检查、保卫力度，如文物保护工程和考古发掘工地、博物馆展厅、文物库房等的安全检查，坚决避免事故，特别是盗掘、盗窃文物等情况出现，确保人员、文物安全。
灾情发生后，各文博单位迅速启动应急预案，实施了24小时双值班制度，确保了人员和文物的安全。文物系统干部职工积极投入到当地的自救工作中，大多数博物馆和文物保护单位都开放了所管理的空地和广场，为当地群众提供紧急避难场所，成都金沙遗址博物馆1天就接待了约两万人。这些好的经验和做法都必须坚持下去。 (来源：《瞭望》新闻周刊)
(责任编辑：高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