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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31日，颢然在成都凤凰山机场拍摄的一架米-171直升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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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31日，颢然在从成都凤凰山机场至汶川县的米-171直升机上航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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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颢然从直升机上航拍的汶川景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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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1日15点10分，冲破浓雾，颢然乘坐的米-171直升机安全着陆成都凤凰山机场。图中左一女性为同行作家王海鸰 |
亲身经历米—171低云大雾和强气流，导演颢然：
那一刻，我与失事直升机同行
■我真的感觉就要撞山了
■别人的生命和自己的艺术追求相较，生命更值得尊重
◎文/《青年周末》记者 王晓晶 ◎供图/颢然
“当时直升机被一大片白雾笼罩，窗外什么都看不到。我感觉它一直在加速，发动机声嘶力竭地叫，梆梆梆梆！有点超负荷的状态。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三十分钟是那么漫长。没有人说话，时间都像静止的。
5月31日14时56分，成都军区陆航团一架米-171运输直升飞机在执行运送任务返回途中，遭遇汶川县映秀镇上空的低云大雾和强气流，失事。据了解，当时在同一航道上有四架相同的米-171，一架失事，两架紧急迫降。只有一架安然返回成都凤凰山机场，导演颢然就坐在这架“完好”的飞机上。6月3日下午，颢然坐在记者面前，他已经得知直升机失事的消息，自己当时身临其境，还心有余悸。截止到 6月4日早9：00记者发稿时，这架失事飞机还在搜救中。
去时天空中只有薄雾
6月3日凌晨两点，刚从四川飞回北京的导演颢然给他的若干好友发去短信，告知自己在成都军区陆航团一架米—171直升机上的惊险一幕。6月3日下午，记者便和他约了这次采访。颢然说，去汶川的时候，天空上还是薄雾。山就在飞机两边，“有些是掠过山尖那么飞的”。
青年周末：你当时在四川做什么？
颢然：我在拍一个抗震救灾的电影叫《我们一起……》，5月21日就到了四川，准备拍摄10—15天的前期素材。
我们当时是要去汶川航拍，搭乘了一架米—171，是5月31日下午1：00在凤凰山机场起飞的。在起飞之前，我冥冥感觉有个第三军医大学的车，上面贴的红色标语很醒目，它来回在机场开。我看了好几次。当时凤凰山机场很繁忙，得有三四十架飞机。
飞机上，除了机组四人和我们摄影组四人，我们的飞机上都是救灾物资，包括帐篷和卫生巾等。
青年周末：飞机起飞后，你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景象吗？
颢然：飞机起飞后，走成都平原时还可以。但是飞过去以后明显感觉山离你很近，当时有一些薄雾，不是很大，但是对拍摄来讲，也不是晴朗的天空。我明显感觉是在一个狭长的山谷里飞行。有些是掠过山尖那么飞的，有些山是在飞机两边，很危险，据说飞行员只能靠目测。去的时候还能看见其他的直升飞机从这个航道上飞过来、飞过去。
青年周末：你们大概几点到达汶川？几点返航的？
颢然：从凤凰山机场飞到汶川大概40多分钟，到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两点。然后把物资卸下来。接着又等了一下总政16个人艺术家代表团，我只认识作家王海鸰，其他的就不认识了。下午两点多我们返航。
返航5分钟后窗外白茫茫一片
从汶川返回成都凤凰山机场途中，大概5—10分钟的样子，白雾就加重了。发动机声嘶力竭地叫着，飞机在努力向上爬升，冲破浓重的云层。
“我真的感觉就要撞山了。”颢然回忆起飞机被浓云大雾包围的那一刻，话到激动处，有时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表达自己的意思，还要借助各种手势来比划。还有时，他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于是沉默了……
青年周末：返航后突遇大雾？
颢然：是啊，大概起飞5—10分钟的样子，飞着飞着，大家还能看见山的时候，突然就感觉云层加重了，马上就变成纯白的了，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了，白白的雾，很浓重的。因为我父亲是飞行员，我对飞行知识有一些了解，我觉得危险了。我们一个摄影还说，没事儿，他们有地形雷达，山形都能看出来，不会撞到的，因为他看美国电影看多了，那里面都是那么演的。
青年周末：你怎么知道当时从理县返航的失事飞机就在你们飞机后面？如何判断他们遇到了同样的天气？
颢然：返回凤凰山机场的飞机都走这条航道，我们都是往回返，而且时间都吻合。后来我才从飞行员那里听说，我们应该是那天航道上唯一落地的一架，后面还有两架迫降了，一架失事了。哎，战士们都是为了救灾啊。
青年周末：接下来呢？
颢然：飞机那声音都不对了，梆梆梆梆！我能感觉它一直在加速，发动机声嘶力竭，有点超负荷的样子，就因为这个我特紧张。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当时摄影还在那儿拍呢，一看外面白雾越来越浓，没法拍了，所有人都相互对视。我真觉得要撞山了！太有可能了！我想得特多，拍这个片子真不容易，我感觉也许老天爷不让我拍？我都有这种想法……
青年周末：当时飞行员跟你们有过交流吗？
颢然：没有，驾驶舱的门都关闭了，拉上了帘子。三十多分钟都在白雾中，飞机剧烈抖动，特别可怕，你就感觉未来不知道是什么样，也许梆的一声就爆炸了，也许就没了。
我感觉直升机在爬升，但它的爬升是斜爬，而不是垂直爬升，这还需要挺长一段时间呢。所以直升机一出问题得尽早爬升，可能情况还好点。我们后面那架飞机也许就是爬升晚了。
青年周末：你们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了三十多分钟？其间大家的表现是什么？
颢然：对。当时很静默，大家都在相互对视，你能感觉到很恐怖。谁都能感觉到外面白茫茫一片，像在摄影棚拍戏一样。把你困在一个空间里面，时间好像都是静止的。你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也可能是瞬间？是两秒钟？那声巨响就来了。我能过去吗？我这辈子就交待在这儿了？也许死神一直围绕在汶川上空？我当时特怕听到那个响声，特怕螺旋桨打到哪里的响声，那就撞山了，那就完了。
青年周末：走出险境的时候是怎样的？
颢然：一出云层就特别高了，得有4000米，你感觉下面的东西都很小，依稀能看到陆地。哎，我的心就放下来了。之后飞机不断地慢慢下降、下降。回成都的时候就特别像我们开始往汶川飞的那种感觉了，离地面很近。落地时应该是下午3：10。
青年周末：据说那些执行任务的飞行员很有经验是吗？
颢然：对，后来了解到驾驶我们飞机的飞行员开了32年，非常有经验，很多军队的高级领导都是坐他的飞机，他把飞机提升到高空才飞出这片云区。经过这段“盲”航，我特想告诉那些不懂天气因素对飞机营救的影响而在网上乱发言论的人们，不是我们不想，而是老天爷不让，真是太危险了。
下来之后，大家都找飞行员握手，说飞得太好了。我跟他摆了摆手，说：“谢谢您啊！”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后面的那架飞机失事了，但我确实听见他跟旁边人唠叨了一句，说：“哎，后面那飞机怎么没跟上来啊？”
得知失事，叫机长不要多飞了
6月1日中午，在绵阳南郊机场，颢然才得知前一天有飞机失事，他脑子“嗡的一下”。
当时颢然在执行另一次去北川的航拍任务，机长（并非前一天那位飞行员——编者注）的情绪明显受到了影响，在空中盘旋了两次，“我明显感觉到他不敢往下降”。所以拍摄效果不是很理想。
但颢然没有强迫机长再降低一点。他说，拿别人的生命和自己的艺术追求相较，生命更值得尊重。
青年周末：那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有直升飞机失事？
颢然：我是第二天中午才知道的，就是6月1日，当时在绵阳南郊机场等飞机去北川拍摄。
在等着上飞机时，就听机长跟副驾驶说：“你打开手机看看，那新闻好像上网了。最后定论是天气原因，遇到低云大雾和强气流。”我开始还以为他们说的是另外一件事，结果他把新闻一念，说昨天一架直升飞机失事了，我一听，脑子嗡的一下！正是我们那个时间，正好是我们那个飞机场，遇到的天气是同样的，我把所有事情一对照起来，都是吻合的。太恐怖了，如果我们再晚一点，还不知道……
青年周末：你没去拿手机再核实一下那条新闻？
颢然：我什么都没说，我还有拍摄任务，我不能影响我的拍摄人员。当时其他人没听见。
我于是立即决定四人摄影组减去两人，助理和主摄影。没跟他们说原因，只说飞机这次不让上那么多人。本来我想一人上去算了，但是电影摄影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人忙不过来。
等拍完落下来以后，回到车上，我才跟摄制组的人说，他们都没意识到失事那架飞机就是在我们后面那架飞机。我不想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因为当天我们凌晨4点就到绵阳南郊机场，太累了，只有方便面，冷水泡的，连压缩饼干都没有。
青年周末：北川的拍摄还顺利吗？
颢然：那是在一个狭长地带，山包凸起很明显，在上方转圈不如在汶川好转，盘旋了两次之后，我明显感觉到他不敢往下降。而且在北川拍时，雾比在汶川还要大。
青年周末：“他”是机长？
颢然：对。拍得确实不是很理想，离地面太高了。因为北川封城了，只有航拍。而且今后航拍会越来越少，尤其是出了这种事后，更不可能了。
那时，机长看着我，明显感觉到他还想着这事呢。因为都是战友，这种命运可能降临到每个人的身上。他在起飞之前说了几句话，说：“我挺难受的，怎么能这样呢？”我感觉他的情绪和脾气都比较……
他看了看我，说：“还要不要再飞一圈？”我当时很犹豫，我开不了口，说：“算了，别飞了。” 我对机长伸出了大拇指，说：“飞得太好了！够了，谢谢！”我不想增加他的难度，因为别人的生命跟你的艺术追求相比，它比你的艺术追求更值得尊重。我希望每个飞行员都平安。
就像我之前写的一些文字：我不希望我的追求变成他们生命的冒险，回来的路程上，我想到了我的遗憾，对艺术的一些遗憾，但我现在更真正理解了“舍生忘死”、“出生入死”的深意。我在灾区看到了所有的救灾人员，所有的解放军指战员，所有的志愿者……他们的眼里，他们的心里都闪现着这样的信念……我想这正是我未来电影的主题。愿老天保佑我的祖国，保佑我们的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