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年多黍多馀,亦有高廪,万亿及姊。为酒为醴,烝畀祖妣。 以洽百礼,降福孔皆。――《诗经.丰年》
最是轻盈单薄的莫过于一方素纸,最是深刻厚重的莫过于一程历史。
地契作为见证我国土地权属变更的重要历史资料,真实地反映了我国不同的历史时期的土地所有权制度、土地权属变更及对土地的管理制度,甚至反映某一历史时期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的发展状况,从这个意义上说,正是最为轻盈单薄的纸,承载了中国最为深刻厚重的历史。
地契分为白契和红契两种。买卖双方未经官府验证而订立的契据叫做草契或白契。立契后,经官府验证并纳税,由官府为其办理过户过税的手续之后在白契上粘贴由官方排版统一印刷的契尾,铃盖县州府衙的官方大印,规正三寸许,方制,篆体,红色赫然,便成了官契,或者也叫做红契。
为了探索中国土地法律制度变更和民间习俗及乡土文化,西北政法大学黄河教授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收集了7000多份地契、房契、鱼鳞册(本)、土地证、房产证、农业税收据等法律资料,历数清朝十帝、袁世凯复辟期间、伪满政府及建国初期。从法律关系上看,包括买卖契约、抵押契约、租赁契约及典契,从地域上看,包括了除我国港澳台地区以外的省、直辖市及自治区,保存完整,其中不少还是相当珍贵的龙契――即朝廷征用民间土地而立的契据,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黄河,男,西北政法大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第十、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现任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西安市政协副主席。因为长期研究土地法、关注农业法及“三农问题”,被人称做“黄土地”。
1987年,还是西北政法学院一名普通教师的黄河,怀着极大的热情承担了讲授农业经济法的任务,并与其他教师共同编著了《农村经济法概论》一书。为了把农业法这门课讲得生动鲜活,黄河老师利用休息时间到民间搜集农业税收、土地交易、土地管理方面的历史资料。开始,选修这门课的学生还很多,但随着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立,与此相关的合同法、证券法、公司法、房地产法等课程纷纷设立,选修农业经济法的学生越来越少,直到少到无法再将这门课开下去。
“在学生看来,农业是一个弱质产业,农业经济法不受社会重视,社会需求几乎为零。涉农案件一般标的小,难办,很难有律师愿意接手,另一方面多数农民也缺乏法律知识和维权意识,如此循环下去,导致了农业法学习研究的人少了。但是,中国是个农业大国,9亿农民就是我们的现实国情,农业法之于国,绝对不容忽视。”说到这些,黄河教授显出微微的激昂,这种激昂让你觉得,原来对于人来说,一生之中真的是有一些事情,是可以用“事业”一词来命名。
随后的日子里,黄河教授开始讲授与农业经济法相关的土地法;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期随着土地价格上升,房地产业成为投资热点,黄河教授又开始讲房地法,并且在这些领域颇有成就,然而无论讲什么,他始终没有放弃对农业经济法的研究,仍然用心去收集地契、房契、土地证书、诉状、司法文书等能反映中国法律文化的历史资料。
20世纪90年代中叶,哥斯达黎加的大法官来华期间,想了解中国在农业经济法理论研究及立法状况,经朋友介绍在西北政法大学与黄河教授座谈了两个多小时。正是这两个小时交流,这位对农业法有着浓厚兴趣的大法官把黄河教授推荐给其他国家农业法研究机构,欧洲农业法委员会还邀请黄河教授参加每两年一次的欧洲农业法大会,并且吸纳黄河教授为其在中国的联络会员。
“国家制定的有关土地方面的法律法规,并不能体现出法律文化的全部面貌,因为有相当一部分的法律文化,我们还要到民间去找,还要从民间习惯里体悟。就订立契约双方当事人的称谓而言,在某一历史时期或某一特定地域都不同,有的叫‘立卖(地)契人’,‘立写卖白地文字人’,有的叫‘立文人’,‘立绝卖人’,有的把‘见证人’叫‘眼同’,有的把‘中人’叫‘说合人’等等。”
中国有句古话,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对于农民来说,民间习惯在规范人们的行为方面还发挥着作用,而由于地域的差异,民间习惯也不尽相同,甚至相差很大。“比如陕西,汉中的宅基地,每一家和每一家都不相连,每一家都有自己的墙与别家隔开。但是在关中,大多都是‘伙墙’,我自己把墙做了,你盖房给我些钱,我们就两家共用这一堵墙。”然而,国家制订的法律则是统一的。黄河教授身为陕西省高院副院长,对于这一点的体会尤为深刻。“从司法实践上来看,双方当事人的关系本在形成的时候是按照民间习惯来形成的,但是一旦发生争议,我们要按国家的法律来处理,而实际上国家法律在制订的时候,在调整这一关系的时候,和民间习惯还是有差别的,这很容易就使司法者陷入一种两难的境地。或者你就纯粹地按照国家法律去处理,形式上看来是公平的,但实际上它可能并不公平。”
这一席话听来正如夏日的午后一杯晾凉了的酽酽的茶,冷静从容,却清香远播。你可以感觉到一个司法者,是怎样用质朴的情感与真挚的发心,把工作做到事业的高度。想起黄河教授曾经说,我还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从小在农村长大,对农民充满感情。正是这样的感情与操守,让他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去找寻法律文化散落在民间的明珠,并且在这条路上且行且远。
所以,在黄河教授这里,对于地契的收藏,已经远远超出了把玩、赏鉴的高度。再厚实的纸张也敌不过光阴的消磨。但黄河教授从这些轻盈单薄的智慧载体里透析出来的文化,却将成为岁月的长河里,永远嘹亮的一支歌。所以很难说是这些地契成就了黄河教授更加辉煌的学术与实务,还是黄河教授的学术与实务,成就了这些地契最深刻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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