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书记的终生遗憾

　　新华网四川北川6月10日电题：女书记的终生遗憾

　　记者肖春飞

　　赵蓉，33岁，北川羌族自治县通口镇党委书记。记者到通口镇观察河水情况时，天天都能碰到她。她面容枯槁，两腮塌陷，总是在不停地忙着，总是穿着一件红色的Ｔ恤。

　　记者有些不解，私下里问与她住一个帐篷的通口镇派出所民警李娜，李娜说：赵书记家住北川县城，房子塌完了，她什么都没了。

　　通口镇距离北川县城23公里，唐家山堰塞湖一旦溃坝，洪峰将席卷已成废墟的北川县城，然后直扑通口镇。

　　还有几个记者也在，一个记者信口说：洪水要是来了，肯定把北川县城废墟下面埋着的遗体也冲出来。

　　听到这句话，正在打电话的赵蓉突然说不出话来，她的父亲，丈夫，8岁的儿子，在大地震中都被埋在北川县城的废墟下面，遗体至今还没找到。

　　5月12日，星期一，早上，赵蓉起床时，儿子张文睿已经系好了红领巾，等着与妈妈一起吃早餐。餐桌是长条形的，一端抵在墙上，赵蓉挨墙坐着，儿子本来坐在对面，绕了过来，要挨着妈妈坐，赵蓉吃完了，他还缠着不让妈妈放下碗来。后为母子俩出门来，一个要到通口镇上班，一个要去曲山小学上课。赵蓉问：“娃儿，你要几块钱？”儿子说：“五块钱，一天用一块，用完了，妈妈就回家了。”

　　这是赵蓉与儿子的最后一段对话。赵蓉周末才回家，在家里睡三天，儿子8岁了，但总有一个晚上要赖到妈妈的床上，挨着妈妈睡。冬天的时候，他会说：“妈妈，我这床上有点冷……”赵蓉说：儿子钻进妈妈的被窝时，“眼睛都笑得眯了。”

　　距离那场大地震，已过去几个星期了。赵蓉每天忙得不知道是星期几，但每到周末的晚上，她会突然想到这是周末了，她躺在帐篷的行军床上，会蜷着身子留出一个小小的位置，但是，身边再也没有一个紧挨着自己的小小的身体。

　　在帐篷里，赵蓉跟记者说起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丈夫，滔滔不绝，但总是重复着几句话，她说自己儿子如何乖，“学习上从来不用我们操心，每天都是把作业写完后才吃饭。”她说自己的丈夫张仁瑜，“那天早上，张仁瑜穿了一件条纹衬衣，以前从不见他穿的。”

　　赵蓉固执地认为，地震发生那天早上，她离开家的时候，是有些预感的，儿子是如此舍不得她走；下午2点10分的时候她还跟丈夫通了电话，“我每天都要跟儿子打电话聊天，但很少给张仁瑜打的，那天我给他打了，说我的项链掉了，怎么都找不到。张仁瑜安慰我："没关系，再买一条"。”

　　她一遍遍地摇头，对帐篷里另外三个女干部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们说，这是不是很奇怪？我要是那天早上把儿子带到通口镇来就好了，要是张仁瑜在办公室里就好了，他们的办公楼没有塌……”

　　同帐篷的三个女人，没有人说话，有的把脸埋在被子里，有的咬着嘴唇在看报纸，眼圈通红，手抖得报纸嗦嗦作响。

　　大地震发生的时候，通口镇受灾并不严重，赵蓉组织人们疏通公路、抢救伤员，一有空就不停地打家里电话，打丈夫手机，但是震区通讯全部中断，电话根本打不通。5天后，通讯恢复，赵蓉才得知儿子、丈夫和父亲等都失踪的消息，她无法回去，只得委托朋友寻找，但是最后收到的消息都是“没找到人”；亲戚们在绵阳等各大医院、安置点到处找，也没有找到……赵蓉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他们，都埋在废墟下。

　　通口镇距离县城只有23公里，但赵蓉忙得一直无法离开通口镇，先是抗震救灾，接着又是唐家山堰塞湖有溃坝危险，需要紧急撤离群众。要做的事千头万绪，而赵蓉是通口镇的“一把手”。

　　地震发生后，赵蓉的很多同学给她打电话，邀请她出去“疗伤”，她说自己工作太忙，实在走不开。她跟记者说：“幸亏我很忙，否则，我早就崩溃了。”

　　这期间，赵蓉只回到北川两次，一次为了汇报灾情，一次为了争取救灾物资，两次匆匆经过北川县城，看着一片片废墟，看着孩子曾经上学的曲山小学，她差一点控制不住，想冲下车到废墟上疯狂地刨，刨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

　　她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她说：“我现在好多了。”她说自己眼泪已经流干。她本来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女人，现在整个人被晒得黑红，流出的眼泪，似乎带走了皮肤的润泽，地震后，她整整瘦了十斤。

　　她说，她为儿子流过很多眼泪。2000年，儿子出生时，她还是通口镇的副镇长，儿子发烧感冒，哭闹不休，而她也跟着哭，她的母亲在一旁说：“哪个娃儿没点毛病，有什么好哭的，亏你还是副镇长呢。”大地震发生两天前，5月10日，儿子还写了一篇作文《我的妈妈》，最后一句这么写道：“长大之后，我要报答妈妈的爱。”

　　她打开手机，给记者看她儿子的照片，后来，她又摸出一个小袋子来，细心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数码相机，里面也有几张她儿子的照片，她死死盯着儿子的脸，问：“我娃儿是不是像童星的那种感觉？”

　　从帐篷里看出去，是地震后满目疮痍的大地，帐篷上，还挂着端午节的菖蒲与艾叶。灾难总会过去，生活还得继续。

　　记者问赵蓉：“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她扭头看着北川县城的方向，说：“我真后悔啊，我到北川出差的时候，应该站在废墟上，喊一喊他们的名字。可是我没有，这真是终生遗憾。我应该喊一喊：张文睿！张仁瑜！管他们听得到听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