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源“5-1”群体械斗续：非法采矿被称民生工程

　　是民生工程还是非法采矿？

　　山西浑源“5·1”群体械斗事件背后

　　■本报记者 赵卫民 李国鹏

　　2008年5月1日上午11点，在山西省浑源县青磁窖乡刁窝村，山西中汇大地公司（下称大地公司）近600余人，与刁窝村村办煤矿的150余人聚集械斗。

　　据调查，械斗源于大地公司组织人员强行拆除刁窝煤矿的设备时，与刁窝煤矿护矿人员发生冲突。双方约800人手持劈斧、镐把、铁棒等器械，从上午11点一直打到中午12点多，大地公司一人被当场砍死。接到报警后，浑源县公安局全警出动，赶到现场却无力控制局面。直至下午1点，大同市警方紧急调集200多名防爆警察赶到，械斗才告平息。

　　知情人告诉记者，这场械斗是以强征抢占耕地，争夺煤炭资源为目的的。

　　浑源县位于山西省东北部，矿产资源十分丰富。其中，煤炭总储量44亿吨，煤田面积320平方公里，为山西八大煤田之一，也是全国一百个重点产煤县之一。

　　征地引起村民不满

　　记者在浑源县采访时有群众联名书面举报：大地公司正式开工以来，因村民对占地补偿不满意拒绝出让土地，大地公司多次强行占地打人，先后有数起，共有24人被打伤或打残。

　　知情者称，2007年4月4日下午3时，浑源县副县长季玉祥、黄花滩乡党委书记屈永亮、乡派出所所长白建忠、中汇大地公司老板陈裕彬一行，来到黄花滩乡官王铺村与村民协商土地出让事宜，给村民开出可耕地每亩补偿2000元、退耕还林地每亩补偿600元的价格标准，并且一次性补偿到位。村民们坚持说没有各级政府及土地部门的文件，双方僵持了很长时间。

　　官王铺村村民雷永祥因代表村民提出意见，被大地公司保安人员马良、和尚（绰号）用铁棒打断胸骨，打碎右腿膝盖骨，头部打了三个口子，缝合17针。见此情景，有些胆小的村民被迫同意出让土地。

　　76岁的村民雷德，不愿低价出让土地，被大地公司保安6人围住毒打，直至昏死过去。

　　据村民反映，2007年4月17日上午10时许，在屈永亮、白建忠带领下，大地公司100余名保安手持木棒、警棍，暴打不愿出卖土地的北花浴村村民，导致村民王二面左腿被打断，赵二右胳膊被打断，王三喜鼻梁被打成粉碎性骨折，张华的妻子被打残腰部导致子宫脱落，李四小被乱棍打昏死过去，经抢救保住了性命。

　　与此同时，青磁窖乡党委书记顾建华、大仁庄乡党委书记李渊（现已调任浑源县城建局局长）以北花浴村、官王铺村村民被打致残为例，恐吓、威胁不愿出卖土地的村民。

　　一位当地政府工作人员说，连续发生的几起占地伤人事件，均有县乡两级政府的有关领导在场，而打人者一直未被惩处。

　　景区附近施工作业

　　浑源县旅游资源较为丰富。闻名遐迩的北岳恒山，是国务院首批公布的全国44处重点风景名胜区之一，景区面积359平方公里，境内国家、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众多。这里也是“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围栏封育项目区”。

　　官王铺村就在恒山主峰以东5公里处。记者在这里发现三四个“大工地”，到近前一看，是在半山腰的几条沟岔里，挖掘机正在作业。

　　同行的村民说，原来山上的树木植物很多，一到夏天漫山遍野都是野草野花，气候凉爽，空气干净，很多城里人大老远来玩，“自从大地公司进来以后，什么也没了”。

　　还没有走进官王铺村，记者老远就看到在村背后的山坡上，到处是废弃的矿渣。村前仅有的一块稍微平坦的空地也成了煤场，堆满了煤，几辆装载机正在不停地给等候在那里的载重汽车装煤。整个村子被扬尘笼罩。

　　浑源县旅游局相关负责人，参考浑源县旅游资源保护示意图，向记者介绍了各种颜色标注的区域所代表的保护级别，其中黄色代表的是国家级旅游资源保护区。记者问：“官王铺村是不是在黄色范围内？”他看看地图说：“应该是。”该负责人表示：“浑源县近90％的土地在旅游资源保护范围内，即使有些边缘地方没有列入，至少也是在旅游资源保护影响区。”

　　村里水源被有意切断？

　　一位现在大同市工作的浑源籍老同志对记者说，浑源县是革命老区，有许多人为革命牺牲，其中官王铺村的陈大八是全县最著名的烈士，遗骨就埋葬在附近山上。

　　村民反映，大地公司为了达到挖煤目的，不顾社会道德和相关法律约束，也不顾烈士家属反对，强行挖开陈大八的坟墓。

　　还有一个叫沈宏德的村民，他们家祖坟共有32座，均被大地公司强行挖开，尸骨混堆一处，活人欲哭无泪。

　　 采访中还有村民反映，从2007年元月至今，大地公司在浑源县青磁窖乡、大仁庄乡、黄花滩乡境内17个施工区（黄花滩乡所属官王铺村、白虎洞村、后桦岭村、前桦岭村、大道南村、西安口村、刁窝梁村、打虎沟村、北花浴村、南花园村、刘官庄村；大仁庄乡所属西坪村、西王铺村、吴家个驼村、水个驼村；青磁窖乡所属刁窝村、古磁窖村）已有7个自然村（刁窝梁、西安口、大道南、白虎洞、北华浴、官王铺村、后桦岭）的水源被断，是矿渣把水道给填埋了，没水吃的村民们只能到十几里外的地方拉水或买水吃。村民们反映，每一挑水要付出5毛钱的成本。

　　 在黄花滩乡后桦岭村，记者巧遇该村会计在挑水。他对记者说：“我接这一挑水，足足等了近两小时，以前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山泉流下来一弯腰就打满了。”村民们普遍反映，现在吃水是最大的困难，没有水生活就没法过。一位村民称，他们原来吃的都是“矿泉水”，泉水从山上哗哗流下来，接了就能吃，自从水源被断后，村里人洗脸都是用湿毛巾抹一下就算了，衣服也是很脏了才简单地洗洗了事。

　　 村民认为，大地公司是有意掐断水源，因为村民们的房子下面也有煤层，大地公司为了采煤，采用断水源办法逼村里人搬家。

　　非法使用爆炸物品？

　　据知情人向记者反映，大地公司17个非法采煤爆破区，每天使用炸药30余吨。公司在距民房10余米的采煤区一次装填3吨硝胺炸药放炮，导致现有200余间民房被震坏，危房随处可见。“每次一放炮就像地震一样，房子就会猛然抖动一次，很多房子被震坏了没人管。”

　　 在后桦岭村，记者到几户被震坏房屋的村民家里看过，房屋损毁程度各不相同，有的墙裂了，有的屋顶塌了，还有的索性已经没人住。

　　 在浑源县公安局，记者就知情人反映大地公司长期批供雷管、炸药问题，以及“5·1”械斗案件进展情况进行采访时，在306房间办公的一位领导很客气地对记者说：“实在对不起，我啥也不能对你说，很抱歉。”

　　 5月20日下午，后桦岭村一位村民给记者打来电话说，大同市公安局治安支队出动警力20人，对大地公司非法制造使用散装炸药进行查处时，在查处现场被大地公司纠集的60多人围攻，双方僵持了近2小时后，以警方最后被迫撤出现场而告终。而被警方找来带路的他却成了大地公司泄愤目标，险些被从警车里揪出来暴打一顿，对方当着警察的面就扬言非打死他不可。5月25日上午，这位至今仍然在外漂泊以躲避打击报复的村民又打来电话称，为了不受到打击报复，他和另外2名村民一直不敢回家。

　　为采煤征地毁林？

　　一位知情者称，他曾经花费两周时间，对大地公司做过深入调查，也取得了比较完整的调查结果：大地公司在浑源县某领导的支持下，从2006年6月份开始，在未取得钻探勘查权的情况下，就在浑源县的黄花滩乡、大仁庄乡、青磁窖乡所辖的17个自然村钻探勘查，为后来的大规模采煤做准备。2007年元月开始全面启动，划定开采范围。

　　 同年4月，大地公司在17个自然村的开采区，未经审批强征可耕地，大面积毁坏山林，开采地下煤炭资源。为此，遭到当地村民的强烈反对。为保证强征土地和非法开采的顺利进行，该公司组织了100余人的保安队伍，全天候守在各个工地上。

　　 记者请一位村民带着上山察看。为安全起见，这位村民又邀来两位村民一同前往。

　　 进山不到3公里，站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就看到，在不远处的半山腰，有十几台大型履带式挖掘机在不停挥动着长长的铁臂，把煤装进等在那里的自卸式载重汽车上。一位村民说：“一车至少能装10吨。”记者粗略数了一下，现场大约有10多台挖掘机和20多辆载重汽车在作业。进一步观察发现，每隔3－5分钟就有一辆装满煤炭的载重汽车开出工地。

　　 同行的村民告诉记者，这些工地都是昼夜不停地干。

　　 村民指着那片被挖得高低不平的山坡对记者说：“那原来都是可耕地和退耕还林地，我们种地的收入虽说比不上平川的农民，但也能养活一家人。种土豆一亩地能产5000斤，种大豆（蚕豆）能收入四五百块钱，现在啥也不能种了。”

　　 村民还说，“俺们村一共有退耕还林地430亩，种的都是落叶松，成活率达到80％以上，都长了3年了，但被大地公司开矿挖煤占了300多亩，就这么被他们给毁了。”

　　 走近黄花滩乡后桦岭村边时，记者再次看到了一个很大的工地，从挖开的山体断面能看出，该工地有上下两个煤层，靠近山沟底的煤层至少也有四五米厚。现场一片繁忙景象，耳边传来阵阵挖掘机的低吼，和拉煤车的鸣笛声。

　　 在记者停车的路边，有一排简易房，房屋前的空地上停放着几辆检修的车辆，靠近屋门还有几辆小轿车停在那里，有四五个身穿迷彩服的年轻人在来回走动。带路的村民说，这就是大地公司的保安。在记者停下拍照时，有一个身穿迷彩服的人朝我们走了过来，同行的村民催促尽快离开，于是记者迅速离开了。

　　 记者手头一份有81名村民联合签名的举报材料，详细记载了这17个村分别被强占的耕地和林地总数：大地公司从2007年4月份开始挖煤，至今已经把官王铺、古磁窑、西王铺、吴家圪坨等17个自然村的土地强行占用、毁坏，其中耕地有6238亩，林地有5790亩。

　　神秘的中汇大地公司

　　记者通过山西省工商部门查询得知，这家名为“山西中汇大地矿业有限公司”的企业成立于2006年10月，注册资本（金）1亿元人民币，注册地址为太原市学府街396号太原海关大楼4层，法人代表陈裕彬，系福建省福清市陈头镇陈头村人。

　　 在大地公司网站上记者看到相关的宣传内容：山西中汇大地公司是国内有色金属及非金属矿业投资、开发的大型民营企业之一，到目前为止共有8家子公司。分别在黑龙江、吉林、内蒙古、新疆、山西等地取得探矿权27个。

　　 但是，这家公司却没有在当地有关部门办理任何登记备案手续，就在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内大规模开采煤炭资源，时间长达一年之久。

　　 据知情人称，中汇大地公司在17个非法开采区，日产煤3万余吨，吨煤售价260元，每日收入现金700余万元，但他们不交纳任何规费。而浑源县一季度的财政收入只有5000万元。

　　记者按照查询到的工商登记注册资料中所记载的电话号码，与山西中汇大地矿业有限公司联系采访，出乎意料的是，接听电话的人却说：“我们这里是无锡中科，没听说有个山西中汇大地公司。”

　　当地官员称是民生工程

　　大地公司在浑源县的3个乡17个自然村范围内，动用大批大型挖掘机和载重汽车昼夜不停地大规模施工到底是在干什么？

　　 浑源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新闻中心主任佟永江介绍说，项目的全称是“采煤沉陷区治理工程”，立项单位是山西省国土资源厅，这个项目是按照省里的相关政策和省里对浑源县地质灾害治理工程的批复立项的，主要是对过去私挖乱采造成的地质灾害而做的采煤沉陷区治理。浑源县里确定解决果子园、白道、大西沟三个自然村的饮水问题和土地整理，在2007年4月份开始实施，并且有了成效，蔡村镇的白道村已经全部迁出来了。他还表示，今年这项工程继续搞，主要还是土地整理，解决饮水问题。

　　 他建议详细的情况要去县国土局和安监局了解，浑源县专门成立的土地整理办公室设在县安监局，由安监局副局长白献担任土地整理办的主任。

　　 在浑源县国土资源局分管矿产的米副局长办公室，米副局长对记者坦承，大地公司在国土资源局没有办理过任何登记备案手续。

　　 浑源县安监局副局长、县土地整理办公室主任白献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因为过去山里的私挖乱采现象很严重，造成很多地质灾害隐患，导致那里的老百姓地不能耕种，水也几乎吃不上，生存条件越来越差。县里为了解决农民的根本生活问题，及时提出要把山里地质灾害严重、不适宜居住的村民逐步整体搬迁出来。

　　 白献说，项目正式名称是“农村地质灾害治理工程”，是由山西省国土资源厅立项，浑源县政府具体负责实施，总投资按每人5000元的标准投入，解决6－7个村近3000人的居住问题。白献说：“这是一项改善老百姓人居环境的民生工程。”

　　白献对记者说，官王铺、大西沟、白道村三个村的移民新村主体工程已完工。已经恢复耕地1000亩，在恢复的耕地上加了80毫米的土层，现在就已经能耕种了。

　　 白献还表示：“一亩地3年补偿2000元，3年后再还给农民，可能还得还要多。我们始终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他证实，此项目由山西中汇大地矿业有限公司具体负责施工，这项工程实施前也曾有过招拍挂程序，是省国土资源厅搞的，工程队伍是县里找的，具体从哪儿找的他不太清楚。在施工过程中挖出的煤归施工方所有，但是要按章纳税。大地公司从2007年初开工直到现在，挖出的煤卖了多少吨？获利多少？具体纳税的数字是多少？白局长说他不太清楚。

　　 就老百姓反映的大地公司在实施项目过程中，因挖煤强行占地打伤打残村民的事情，白献认为，大地公司在山上是搞地质灾害治理工程，并不是开矿挖煤。他表示，打人的事情没听说过。

　　 记者查阅相关资料后得知，在“大同市各县区2007年度科学发展和重点项目”目录里，浑源县确立的11个为民办实事项目中第一个就是对蔡村镇白道村、黄花滩乡大西沟村、黄花滩乡北桦峪村3个地质灾害村进行集中治理，总投资2049万元，使826户2783口农民搬迁住上新建安全住房。项目要求年内完工。责任人是副县长季玉祥。

　　 为此，记者按照县委宣传部副部长任佟永江的指点，请政府办的工作人员帮助约见浑源县政府副县长季玉祥，一位工作人员问明记者来意后说，“季玉祥副县长去省里开会去了，要一周以后才回来，你等他回来了再来吧。”记者请他告知季玉祥的电话，这位工作人员说：“领导的电话咋能随便给你们？你们等他回来再说吧。”记者请他代为联系季玉祥的请求也被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