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世家(六十九)

　　小说讲述了武夷山下、台湾海峡西岸一个检察官世家的几代人在二十世纪风云变幻的年代间发生的一连串悲欢离合的人生故事，从中折射出中国法制建设艰难曲折的历程。

　　正在这时，石军进来了。她见安安又来了，走到他跟前，背对着榕娇用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着安安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白云水库承担着发电和灌溉两项任务，是三个县高举“农业学大寨”红旗合力办的一件大事。它的建设者是三县各公社、农茶场的青壮劳动力，编为十个基干民兵营建制。高湛秋去水库工地上任了，石军理所当然地要跟去。榕娇为了照顾儿子和未来的媳妇，也报名上水库工地，在指挥部食堂当了一名炊事员。这样，不管湛秋、石军多迟回驻地，都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

　　石军在工地指挥部办的广播站当播音员。每天三次的广播时间除了播一些工程进度和各营连突击队先进事迹的稿件外，便是休息时间了。她天天在播音的间隙时间回食堂帮榕娇妈妈洗菜劈柴。

　　指挥部食堂和各营食堂、住宿的工棚一样，都是茅草屋顶，竹篾的墙壁再糊上泥浆的简易房子。刚上了半天班，播音间歇时，石军就来食堂了，进门叫一声“妈”，转身去抱柴火往土灶里塞。榕娇怜爱地看着她。她穿一件红色翻领运动衫，原本浓黑的齐耳短发沾了工地上飞扬的尘土，变成了灰色的。灶火旺起来以后，她又起身去拿白菜准备到门口的大木桶边去洗。那里有用竹子从山腰泉眼处引来的清泉。刚拿起来一盆白菜，榕娇便说道：“我这里不忙。大锅里有的是热水，这是湛秋刚给你送来的一块香皂，你去洗个头吧。”说完拿过一块当时很难买到的香皂交给她。石军接过香皂，凑近鼻子闻着，答道：“好吧。”就转身拿水桶打热水去了。

　　石军打了一盆热水放在门里边的高凳上洗了头后，端起满是肥皂沫的脏水往门外泼去。只听“哎哟”一声，抬头看时才发现泼在了从门口走过的一个小伙子身上。小伙子矮小的身材又黑又瘦，穿一套灰黑色劳动布衣裤，这是水库工地上的社员。石军窘得端着木盆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榕娇见石军闯了祸，立刻赶了过来，向小伙子赔礼道：“对不起，对不起，她没看见你经过门口。你进来洗洗，锅里正有热水，我拿衣服给你换，你这身衣服我帮你洗干净晒干再还你。”说着便拉小伙子进门。榕娇转身进里间拿出湛秋的衣裤交给小伙子。

　　小伙子低头抹身上的污水，说：“没关系的，就当我多得到一次下溪洗澡的机会就是了。”说完就要走。练榕娇拦住他道：“听阿姨的，在这里洗一洗热水。溪里水凉，会感冒的。”小伙子哈哈笑了：“我们做田人哪里就那么金贵哟！更冷的季节我都下过溪，不洗澡也抓鱼呢！”榕娇说：“那不一样，真要感冒了，阿姨就对不起你妈了。你来工地劳动，你妈一定天天牵挂着呢。”小伙子不再推辞，说：“那是那是，我妈妈也是这样，老爱念叨，怕我着凉啦饿啦。你们做大人的都这么好！”边说边顺从地脱下上衣。小伙子冲洗了一番，换上那套旧军装，甩了甩双臂说：“这一打扮像个复员军人了，回到工地上起码也是个民兵连长啦！”说完格格地大笑起来。

　　榕娇当即替他洗脏衣服，小伙子忙去抢说：“我的衣服原本就脏了，不是泼脏的，我自己洗吧。”榕娇说：“没有这一盆洗头水，你起码还可以过两天再换嘛。让阿姨洗吧！”小伙子这才停下手。榕娇三把两把就将小伙子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拿到门口晒在竹竿上说：“明天吃过午饭就可以来拿了。”小伙子再三道谢，一路大声唱着歌走了。

　　榕娇晒好衣服进门，见石军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说：“没事了。这孩子还通情达理，我们处理得也合情合理。”石军却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榕娇感到奇怪，问：“怎么，你认识这人？”石军这才回过神来，摇头道：“不认识。”

　　第二天午饭后，那小伙子来了。榕娇把晒干的衣服还他。小伙子见衣服折叠得四四方方，肩膀上的两个破洞也补好了，又笑了起来，说：“我是因祸得福了。这两个洞要我自己来补上，不熬到半夜还不成呢！”榕娇说：“在工地抬石头，竹竿扁担可会咬衣服了。你们回一趟家不容易，看阿姨补得满意，以后衣服破了只管拿来就是。”小伙子笑着连连点头，坐在灶门口帮着烧起火来。榕娇见小伙子蛮好的，就问他：“你是哪个公社的？”

　　小伙子说：“崇安城关北门内。”榕娇道：“阿姨也是城北人呢。你家在哪条街？阿姨怎么没见过你？”小伙子笑着摇摇头说：“我是在别的地方出生长大的。”

　　“哦。”榕娇礼节性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名叫安安，阿姨你就叫我安安吧。”小伙子埋下头不再说话，笨手笨脚地往大灶里塞着一块歪脖子木柴。

　　正在这时，石军进来了。她见安安又来了，走到他跟前，背对着榕娇用小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着安安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奇怪的是自尊心特强的安安并没有走，像屋里根本没有石军在一样，和榕娇谈天，直到山谷里响起悠扬的号声才向“阿姨”道谢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