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警察带领五百矿工脱险
赵 刚/口述
晏加林 邱冬福/整理
四川省德阳绵竹市汉旺镇位于龙门山脉南麓，是个依山傍水的美丽小镇。上个世纪60年代，国有大型装备制造企业——东方汽轮机厂在这里落户，使这个沉睡的山区小镇被隆隆的机器声唤醒了。
5月12日一大早，根据局领导的安排，我和同事姜明全前往龙门山深处的龙林矿业公司检查爆炸物品。姜明全一直在局里负责爆炸物品的管理工作，他对分布在黄水河两岸大山深处的几十家大大小小磷矿非常熟悉。但老姜身体不好，有高血压。我的身体也不比他强，患有心肌炎。在这次地震灾难面前，我们经历了一场生死劫，有500多名矿工跟着我们一起成功脱险。
保护近百名矿工逃出
我俩走过一段未修通的德－阿公路，沿着黄水河向北前行。
在南木沟，山高谷险，公路像一条细绳儿似的缠绕在山腰，一边是湍急的水流，一边是深不可测的峡谷。
临近中午，我们到达了目的地——龙林矿业公司。公司驻地建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台地上，建有三层楼房，中间一个篮球场，球场边有一棵香樟树。山间有汩汩泉水流出，泉水在公司所在台地的前面形成一条小溪。正午的阳光下，清澈透凉的溪水波光粼粼。
午饭后不久，绵竹市公安局治安大队有两个民警也来到了龙林矿业公司，与我们一起研究工作。
大约14时10分左右，那两个民警起身到其他矿检查去了。我和姜明全继续留在龙林矿业公司检查炸药、雷管进库、出库台账情况。公司副总经理肖佑华一直陪着我们。
14时28分，突然，一阵“隆隆”声在我们的脚下响过。顷刻之间，大地震颤，伴着冲天的尘土，天昏地暗，四周的大山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轰隆隆”地向山谷这边挤压过来。
“快跑，地震了！”我和老姜不停地大声呼喊，领着100多名惊慌失措的矿工跌跌撞撞地冲到对面的一片空地上，人无法站稳脚跟，我死死抱住球场边的那棵香樟树，几分钟后，公司的三层大楼轰然坍塌。
矿井中还有人，我和老姜来不及喘口气，又冲回矿井救人。矿工们不停地呼喊着工友的名字，声音撕心裂肺。我俩死死护住矿井出口，短短10多分钟，近百名矿工逃出来了。
这时，大雨倾盆，余震不断。紧接着是山体滑坡，岩石飞溅，出山的道路被彻底堵死，我们带的手机和肖副经理的卫星电话失去信号，对外通讯全部中断，只有矿山的3部对讲机还断断续续有声音。为了保证安全，我们带领大家立即转移到另外一座山上，又组织矿工从废墟里挖出了一些大米、猪肉、面条等食品。我们正准备把食物分给大家时，这时对讲机里传来紧急呼叫，对面山上的矿工告诉我们说，他们发现我们所在的山体已经开始裂口，叫我们赶快逃。
我们立即组织矿工以最快的速度转移到对面那片松树林。
矿工们把民警当成政府
天色渐渐黑了，雨还在下，我们落汤鸡似的站在雨中。
我们随便吃了点东西充饥。这天晚上，四周到处都是山崩地裂的声音。我们谁也没有睡意，相互鼓励着。
困境中，朴实的矿工们把我和老姜看成了他们的主心骨：“现在你们就是政府，我们就跟着你们了！”其实我当时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但此时此刻，在乡亲们的眼里，警察就是他们的保护神。而今，地陷了，山垮了，灾难当前，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与矿工们生死与共。
我、老姜和肖副经理决定，想办法把困在大山里的矿工带出这死亡谷。
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三个方向。一个是往北翻两座大山去北川，一个是往东北去安县。但我们从矿工带的收音机里知道，北川是重灾区；去安县的道路很茫然。这时，我们从收音机里听到消息，温家宝总理已亲临一线，军队正奔向灾区。于是，我大声对矿工们说：“大家一定要坚持住，党中央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山体不断滑坡，巨石不断滚落。我们200多人的队伍，前后拉开足有一公里长。过滑坡区时，我们前后都指定专人监视山上的情况，10人一组快速通过。有一次，山上突然滚下巨石，我急忙藏在一块岩石下才躲过了一劫。老姜同样好几次险些被山上滚落的巨石砸中，幸亏被旁边的矿工迅速拖开。
我们一路走着，几百号人为此饱受惊吓，却没有一个人埋怨。
一路上，被困在山上的华丰矿业公司、川农矿业公司和巴蜀水电站等单位的工人也跟了上来，这时，我们的队伍已经有500多人了。就这样，我们领着长长的队伍，一步一步地行走在摇摇晃晃的山野中。
走在山脊上，方能避开滚落的石头。可是山上的路，只有那些被称为“钻山豹”的老矿工才知道。我们找到几个“钻山豹”。可是走着走着，却走到了绝地，原来，大地震改变了地形地貌，大山里根本就无路可走。
人们疲惫至极，再转回去已经没有力气；原地不动，随时遭受泥石流的袭击。
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们带的3部矿山对讲机发挥了重要作用，不间断的呼叫让我们随时联络着前后的人们。“老肖、老肖”，“赵警官、赵警官”，这是熟悉的矿工在呼叫肖副经理和我。那位矿工建议我们沿着黄水河走，通过一个水电站的导流洞就能脱离险境。他提醒我们，千万不要沿着清水河走，因为清水河的堰塞湖太大太深太危险，刚刚淹死了十几个人。
可是，沿着黄水河走也有两大障碍。一个是几十米高的断背崖，500多人只能一个一个顺着绳索滑下去。我们带的绳子不够，就把床单撕开系成绳子，我和老姜一个在上头，一个在下头，组织队伍沿着悬崖峭壁滑坠。男女老少500多人没有一个受伤。
第二个障碍是一个足球场大的黄水河堰塞湖，会游泳的都游过去了，不会游泳的一百多人被困在岸边。地震后泛着黄沫子的水冰凉冰凉的，我刚下水就连呛了好几口，但我还是坚持拉着一根粗电线，游到了对岸。老姜组织人们抓着电线一个一个往对岸游去。他最后游过来时，哪知余震又发生了。眼见一块块滚落的巨石砸进湖里，溅起波澜，我急得大叫：“老姜，注意安全！”幸运的是，石头没有砸中老姜。
500多名矿工来自不同的矿井，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争执，但只要我们出面，争执很快就能平息，大家又和好如初。一路上，所有的人都朝着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出死亡谷迈进。
饿了6天分得一包方便面
路上，如何解决饥饿问题，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大问题。
地震后，我们挖出的部分食物又被垮下来的山体掩埋了，分给我和老姜的3个面包，被老姜躲避飞石弄丢了。开始两天，我俩基本没有吃什么东西。第三天，我们开始吃野菜和树叶，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挖山上的野竹笋充饥。
说来也奇怪，据矿工们回忆说，地震前大约两个月左右，就见不到山里的野生动物了。以前森林中随处可见的野兔、野鸡之类的动物跑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老鼠也看不见了。我们想打点野味充饥也不可能。
有的矿工看出我俩没有一点吃的饿得实在不行了，就主动给了我俩随身携带的几根面条和几十颗米粒。我俩一截一截地吃了这几根面条，一颗一颗地吃了这些米粒，在当时情形下，这是多么弥足珍贵的食物啊。
第五天，我们走到海拔3000米高的小木岭上，令人欣喜的是，肖佑华副经理带的一部卫星电话能打出去了，这给我们带来了希望。终于，我们和德阳市公安局联系上了，我几乎使出最后的劲对着话筒喊叫：“我们还活着，这里有500多人，已经没吃的了，快来救我们呀！”
电话那头，听到我呼叫的德阳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陈正权一下子哽咽了，对着话筒喊道：“你们真是好样的！你们好好照顾自己，再坚持一下，我马上联系直升机来救你们！”听着我打完电话，周围的人失声痛哭起来：“我们终于有救了！”
我们被困的消息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四川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王怀臣在第一时间与军方取得联系。
17日上午9时，一架军用直升机向我们飞来，但我们在3000多米高的小木岭山上，而飞机却在1000多米高的山谷间飞行，我们看得见飞机，飞机却看不见我们，几名矿工都急哭了。
我立即通过卫星电话向市公安局指挥中心作了报告。军方要求我们开辟一块80×80米的空地，准备接受空投。于是，我们把矿工随身携带的5把斧头和两把锯子集中起来，给每个人分派任务，人停工具不停，连夜砍树。
18日上午，一块空地平整出来了。11时，两架直升机飞临我们的上空，开始给我们空投食品。为保证每个人都有吃的，我和老姜组织人员把食品全都收集起来，500多人集中到山上挨个发放食品。标准是我们制定的，一个人两块萨其玛或者两个人一包方便面。这一天，饿了6天的我和老姜终于分得了一包方便面。
接收移交的盗窃嫌疑人
我们走出绝境的最后关口是一个长达两公里的水电站导流洞，黑漆漆的洞里是齐腰深的积水。我和老姜希望队伍能尽快通过。可是由于地震，人们只能从通风口的软梯一个一个地往里走。为了防止拥挤，我们决定让伤员和老年人先走，青壮年断后。我和老姜在洞里维持秩序。
导流洞里寒气逼人，衣服湿淋淋的，在我俩的指挥下，大家紧紧贴在一起，耐心地等待，有秩序地通过。就这样，我俩站在洞里足足浸泡了10个小时！
过了导流洞，我们又领着大家继续前行。在带领矿工几天几夜跋山涉水的过程中，我的心肌炎发作了，头昏眼花，呼吸困难。好几次，我感到自己不行了，为了不拖累大家，我把老姜叫到身边，悄悄对他说：“老姜，我不行了，不能拖累大家……见到我老婆和女儿就给她们讲……”
患有高血压的老姜行动起来也非常困难，但他还是强忍着痛苦，一把蒙住我的嘴，流着泪对我说：“赵刚，不要说了！我们是战友，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我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出大山！”
这时，矿工们也挤到我周围齐声说：“赵警官，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你不走，我们也不走！”这短短的几句话，让我百感交集，让我感受到兄弟般的患难亲情。
行进途中，我一直挂念着同我们一道进山、地震前10分钟才分手的另外两位战友。不久，有矿工告诉我，他们的车被山上滚落的巨石砸中，不幸遇难了。听到这消息我忍不住哭了。但看着眼前几百名矿工渴求生命的眼神，我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不能被击垮。
队伍走到清平乡政府，我们终于盼来了营救我们的解放军。当我俩把从死亡谷里带出的500多名矿工一个不少地交给部队时，由于虚脱，我和老姜一下子瘫在地上。
营救我们的部队官兵看见我俩是身穿警服的警察，便向我们移交了在清平乡现场抓获的一名趁灾犯罪的盗窃嫌疑人和被盗现金、物品。面对这种情况，我们还是强打精神，认真履行着一名警察的职责。我和老姜进行了简单分工，他清理赃物，我审讯犯罪嫌疑人。
后来，被困矿工全部转移完后，我和老姜才押着这名犯罪嫌疑人最后乘直升机离开那片令人惊魂的大山。在到达广汉机场时，当我们把犯罪嫌疑人交给迎接我们的战友后，我和老姜终因体力不支瘫倒在地。那时的我躺在机场跑道上，什么也没想，只是闭着眼睛念叨:我俩活着回来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