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全球化是否会导致文化全球化

　　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特别播放好莱坞大片《功夫熊猫》，受到广泛欢迎。现在都市中都流行看美国大片、听韩国歌曲。这不是坏事情，但我有一种担心，在经济全球化浪潮的席卷之下，一国的民族文化能否还保持自身的独立性，而不被强势文化所吞噬。经济全球化是否会导致文化全球化？

　　在有关全球化的热议中，经济全球化是否会导致文化全球化的争论尤为激烈。

　　从根本上说，全球化是世界各地的人们相互联系和影响逐步密切和加强的过程。从史学的角度看，这种现象几乎伴随着人类历史的全过程，而只是在近30年才被人们发现和重视而已。有人认为，资本是全球化的始作俑者。但大量古代和中世纪的研究显示，在资本主义以前，世界各地之间的联系比我们想像的要密切得多，资本主义只是加速了这个进程而已。

　　全球化的原动力，存在于人类生活的基本需要和人的天性中。人类在创建文明的漫长历史过程中发生相互交往是很自然的。地理环境的差异、自然资源分布的不均衡，促使处于不同地域的人们互通有无（贸易）、交流生产经验（科技），当然也会争夺资源（战争）。除物质需求的驱动外，人类天性上有探索一切奥秘、扩大认知空间和精神沟通的愿望（包括传教在内的文化交流），了解异域风土人情的好奇，也促使人们突破地域的局限（探险、旅游）。所以，在史学家眼中，人类的历史本身就是不断突破自然（地理障碍）和自身（文化传统）限制、相互交往、关系逐步密切的过程。

　　古往今来，人性基本没有改变。古代人的交通工具简陋，他们的“全球化”范围自然有限，如，海南岛就曾被看作是天涯海角。今人则有喷气飞机、宇宙飞船，甚至可以超出地球范围到达太空。古人以村落、部落或邦国看待他们的那个世界，今人则以主权国家为单位看待全球化。尽管古今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但人类从来都面临与外邦人交往的问题。因此，不是资本，而是人性和人的不断扩大的物质和精神需求本身，推动着全球化的进程。

　　世界上的文化概念有两百多种，大致可分为两类：广义的文化，即人类创造的所有物质和精神成果；狭义的文化，即社会意识形态及其相应的制度。还有一种普通人理解的消费文化或大众文化，这与各种时尚，如服饰、饮食、娱乐、休闲、体育等内容相关。

　　按照上述全球化观，不会单有什么经济的全球化而没有文化的全球化，也不会单有文化的全球化而没有经济的全球化，因为人类只有一个历史进程。严格地讲，没有不包含文化信息的物质产品或经济行为。以肯德基和麦当劳为例。它们不仅给国人增添了一种食物口味，还带来了很多新观念，如，快餐观念、食物包装中的环保意识、店内设厕所（有的还有儿童游乐区）、洗手池（有的还有儿童专用的）所体现出的便民精神，还有温馨的店内气氛，并使人感到“顾客是上帝”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

　　因此，对经济全球化会不会导致文化全球化问题的回答，首先取决于选择哪一种文化概念。如果取狭义的文化概念，经济全球化不可避免地会影响意识形态和制度层次的文化。因为人们的密切交往会促进对人类共同命运的关注，如环境、灾难、战争、和平等问题，而形成一些共同的基本价值观念，如平等、自由、公正、和谐等。这些人类的共同利益和价值观念，将引导这一层次文化的发展方向。因此，全球化会促进人类在基本价值观念上的趋同。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承认经济全球化一定会导致文化全球化，起码不意味着一定会产生文化的完全同质化。从宏观来看，人类即使有了共识，也不会出现一致的意识形态和制度性文化，因为如何实现一种理想仍有不同的选择。如同价值与价格的关系会出现背离一样，理想共识与政治选择也并非总是一致的。例如，现在就不是要不要民主、福利的问题，而是如何实现这些目标的问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是我们的选择。西欧民主社会主义道路是他们的选择。新自由主义道路是美国的选择。这些道路并不是孤立固定地存在，全球化会促进它们之间的比较、竞争和再选择，而实践和时间是检验的标准。

　　如果采用大众文化的定义，回答是否导致文化全球化的问题，也需要予以澄清。大众文化的特点是流行性和个性并存。全球化扩大了人们的选择范围，人们在选择中表现出个性。如，在上海可以品尝世界各地的口味。当一种菜系进入时，可能会风行一时，但随着菜系的增加，人们就会作出其他的尝试。所以，很难说哪个饭店最好、什么菜最好吃。在这个过程中，一些传统菜或小吃没有跟上时代的节奏被淘汰了，而另一些如北京烤鸭也能生意红火地走向全国和全球。影视文化作品等大众文化产品，也是一样的。

　　总的来说，能够流行乃至长期存在的文化现象，一定是在某些方面满足了人们的某种需求。如，情人节的流行弥补了传统文化中对情侣（夫妻）感情的忽视；80后青年作家的崛起，很大程度上表明，他们众多的粉丝没有在其他的文学作品中找到精神共鸣或心灵寄托。全球化增加了选择性，选择越多就越难划一。

　　文化全球化是一个内涵“包罗万象”的概念，如果就事论事，以基本价值观念、社会制度、大众行为等层次加以限定，可能更容易将问题解析清楚。但不管怎么说，人类是在彼此的相互联系和影响中成长的，不论是经济领域的交往，还是文化领域的交往，都有助于人类的成长和文明多样性的发展。(刘军/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来源：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