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泛黄的井水从自制的土自来水管中抽出来后,沉淀半小时,就成了刘女士家的饮用水。这是不久前,记者在重庆市大足县龙水镇采访时偶然看到的一个场景。
曾经几次到龙水镇调研的中华环保联合会法律服务中心维权案件督察部有关负责人告诉记者,这样的场景他已目睹了多次。
“好些年了,烧水做饭用的都是这水。”刘女士说,自打重庆大足红蝶锶业有限公司落户龙水镇后,他们喝的水就开始发黄。刘女士嗓门大,距离她家几米之外的一个怀抱孩子的年轻妇女被吸引了过来。
“你们家也喝这样的水吗?”记者问。年轻妇女点头称是,“我们两家都没有装自来水,喝的都是被污染的井水。没办法呀,连这么小的娃儿也得喝这水。”
“站在我家就能看到大足锶蝶烟囱里冒出的烟。”顺着刘女士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记者发现,大足红蝶锶业有限公司距离刘女士家不足30米。
“企业偷排是家常便饭” 公开资料显示,重庆渝西地区,因盛产富含碳酸锶的天青石而闻名。而碳酸锶则是用来加工彩电玻壳的最好材料。1993年,铜梁县政府为开发天青石,通过招商引资在铜梁县安居镇建立了重庆市第一家碳酸锶生产企业———重庆铜梁红蝶锶业有限公司。1997年,大足县又在其县内的龙水镇和雍溪镇建立了重庆大足红蝶锶业有限公司。很快,铜梁、大足两地的碳酸锶厂成了远近闻名的亚洲锶王。
铜梁红蝶就坐落在有铜梁“母亲河”之称的嘉陵江支流涪江的岸边。这些碳酸锶厂的建成投产彻底改变了周围百姓的生活。
“厂子没建时,大家都是吃这河里的水,到了夏天,娃儿们还能下水洗澡。现在别说是吃了,连下去都不敢下去了。”在铜梁红蝶的围墙下,面对滚滚流淌的涪江,坐在安居镇广场上乘凉的几位花白头发的老人显然是一肚子苦水。
据中华环保联合会负责人介绍,铜梁红蝶虽然对外声称有污水处理设施,生产废水全部循环利用,绝不外排。但是,安居镇村民却反映,铜梁红蝶偷排是家常便饭,“他们一般是在夜间偷排,排污口设计得也很隐蔽。”
在大足红蝶所在的龙水镇,问题一样存在。附近村民告诉记者,企业经常偷排,而且许多村民都知道偷排口的位置。
在大足县另一家碳酸锶厂所在的雍溪镇,红星社区的一位老人告诉记者:“现在去镇上卖菜时不敢讲自己是雍溪人,否则菜就卖不掉。人家都说我们这里的菜是有毒的。”
记者看到,红星社区旁边就是雍溪红蝶锶业有限公司的废渣堆放场。据当地百姓介绍,渣场由于没有严格的防渗措施,废渣的渗滤液已经渗入地下,不但污染了地下水,也污染了周边的农田。他们说,现在地下水已经不能饮用了。
在村民的带领下,记者来到距渣场外墙10米左右的田地上,用铁锹翻开土地,发现在30厘米的表土下面,果然有一层约10厘米厚的土壤已经变色了。
没有县环保局介绍信进不了厂 事情果真像村民们反映的那么严重吗?记者准备到这些碳酸锶厂一探究竟。
顺着乡间小路,从刘女士家出来十几分钟就到了大足红蝶的正门。标准的厂门,醒目的厂牌,干净整洁的传达室———无疑这是一家正规企业。
担心企业敏感,中华环保联合会这位负责人提议,以中华环保联合会的名义跟企业接洽。出示了介绍信、说明了来意后,对方却称:“这介绍信不行,得有县环保局的介绍信,才能进厂。”环境保护部下属的中华环保联合会的介绍信在大足红蝶竟然没有县环保局的介绍信好使,这出乎记者的意料。
县环保局称“你们没资格监督” 无奈之下,记者一行不得不到大足县环保局求助。
大足县环保局分管环境监管的胡副局长,带着记者一行进入了大足红蝶厂区。
在厂办公室,中华环保联合会这位负责人提出,能否看一下厂里的在线监控设施。没想到,这个要求居然遭到了厂方的严辞拒绝。就在中华环保联合会负责人和记者与厂方据理力争的时候,与大足红蝶的厂领导同坐一侧的胡副局长竟然脱口而出:“你们没有资格监督。”
见环保局副局长的态度如此强硬,大足红蝶的厂领导更加理直气壮,不但不让看所有污染治理设施,还质问中华环保联合会负责人:“你知道国际上一吨锶的价格吗?”
记者一行哑然。
事实上,无论是在大足县环保局还是铜梁县环保局,说到这些碳酸锶厂,两县环保局的态度出奇的一致:这些企业污水零排放,全部安装了在线监测设备,群众投诉率直线下降。
在铜梁和大足两县,记者先后进入了中昊集龙和铜梁红蝶,察看了这两家厂的在线监控设备和污染治理设施的运转情况。
在铜梁红蝶自动监测房内,厂方负责人表示,重庆市环保局随时都能监控到企业的废水排污情况。
正常情况下,自动在线监测仪是能调出历史监测数据的,但在铜梁红蝶的自动在线监测仪上却查不到历史数据。记者发现,与在线监测配套的数据记录本也不在监测房。厂里技术人员告诉记者,记录本在实验室。
在实验室,记者看到,记录本记录的数据要么几十天没有变化,要么连续半个月没有记录。“你们的监测数据是自动监测仪上的,还是实验室里做出来的?”面对这样的问题,企业的技术人员无语。在记者一行的再三追问下,技术人员不得不承认,自动在线监测设备仍在调试阶段,还没有与环保部门联网。
在中昊集龙,记者看到的情况更加不容乐观。一进厂区,一股呛人的气味让人几乎无法呼吸,中华环保联合会工作人员手中所持的便携式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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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测仪器突然红灯闪烁、警报急促,仪器显示碳酸锶厂上方二氧化硫的数值已经达到24.6mg/L,超过国家规定标准五十多倍。
中昊集龙非但没装自动在线监测设施,就是企业散排的含有硫化物的废水,也仅仅是通过一个15立方米的废水回收池进行沉淀后,不加任何处理药剂直接排放。
监管“互踢皮球”导致真空出现 铜梁县环保局一位姓张的副局长表示,铜梁县的这几家碳酸锶企业一直以来都是重庆市属重点污染监控企业,所有的审批手续及监管记录都在重庆市环保局,铜梁县环保局不能提供任何监管记录。
大足县环保局也称,这些碳酸锶企业都是重庆市属重点污染监控企业,对这些企业的污染监管权责都在重庆市环保局。
针对这一说法,记者一行来到重庆市环保局进行核实。
据重庆市环保局污染控制处有关负责人介绍,从2000年开始,重庆市就开始对碳酸锶企业进行整顿。整顿过程中,一些小碳酸锶企业已被关停,到目前为止,铜梁、大足两县仅剩5家碳酸锶企业。
这位负责人说,也是在这一年,重庆市将环保工作及对小碳酸锶企业的关闭纳入了区县党政“一把手”的年度目标考核内容。在重庆市人大每年组织的环保执法检查中,碳酸锶行业污染整治情况都是重点。2005年,大足红蝶还被重庆市列为全市第一批10个挂牌督办环境违法案件之一。2006年10月25日,大足红蝶“顺利通过市级摘牌验收”。
对于铜梁红蝶,重庆市环保局这位负责人证实,早在2005年4月,铜梁红蝶因为废水、废气不能实现稳定达标排放,被重庆市环保局及铜梁县政府下达了限期治理决定。经过治理,重庆市环保局认为,“铜梁红蝶的环境污染问题得到了较好解决”。
就铜梁、大足两县环保局提出的,铜梁红蝶与大足红蝶均是市属重点污染监控企业的说法,重庆市环保局有关负责人明确表示“不是”。
在记者的反复要求下,这位负责人找出了文件。在这份重庆市环保局今年3月14日发出的文件里,明白记录着铜梁红蝶是重庆市属重点污染监控企业;而大足红蝶已进入国家重点污染监控企业名单。在这份文件里,重庆市环保局表示,这两家企业安装的在线监测设施由市环保局下达。
对比铜梁、大足两县环保局与重庆市环保局的说法,显然其中存在明显分歧。那么,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至2008年3月,这十几年的时间内,5家碳酸锶企业到底由谁来监管?又是如何进行监管的?对此,重庆市环保局这位负责人的解释是,按照国家环保法律关于地方政府对环境质量负责的规定,这些污染企业的环境监管应该归当地环保部门。
市环保局认为这些企业的环境监管归县里,县里却说归市里。皮球踢来踢去的结果是,环境监管出现了真空。一位环保专家说。
“局升部”不意味环保执法水平自然上升 本报记者 郄建荣
“重庆铜梁与大足两县所反映出来的环境监管问题非常值得关注。”中国政法大学一位不愿公开姓名的环境法学专家今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这位专家分析说,以往在地方特别是一些基层地区,多是环保部门执法遇到地方保护的阻拦。但是,在铜梁与大足两县,企业居然公开表示没有县环保局介绍信不得进入企业。“表面上看环保部门的权威正在增大,实质上未必如此。”这位专家说,其背后可能存在环保部门充当企业违法排污保护伞的问题。
这位专家指出,今年3月27日,环境保护部正式挂牌。当时有人曾戏言,此次国务院机构改革,最受益的当属国家环保总局。他说,虽然这是一句玩笑话,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党中央、国务院对环境保护的高度重视,对环保部门的高度期待。
按理说,环保部门升格了,其所享有的执法权力、权限也应该相应扩大。但接受记者采访时,却有学者持相反意见,他们担心的就是基层环保部门执法水平不高的问题。环境保护部部长周生贤在“升部”之后就曾公开表示,“局升部”并不意味着环保部门的执法水平自然而然也上去了。
“环境保护部在挂牌之后,就应该着手考虑如何进行实质意义上的"升部"”。中国政法大学这位专家认为,“皮换了,瓤也要更新”,这里的“瓤”指的就是基层环保执法水平。
本报北京7月2日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