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稼祥 |
主持人:于威 |
主持人:张教授有一个类似的看法,他用了一个类似的词,叫做集体施展暴力,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私刑,说的就是没有对一个问题原因和背景的深入了解,很随意地就拿起类似全民声讨,人肉搜索等武器,恨不能置别人于死地。因为张教授是一个研究历史的人,我们不是说这个事情今天才出现,在中国的历史上,这种现象此起彼伏。张教授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历史的参照?
张鸣:我们这个民族有私刑的传统,一种方式是你把我家人杀了,我再去杀你家人。
但这个传统在今天,我们基本上没有了,也不好意思把男女抓起来。但是我们可以有其他的事情,有时候可能是有道理的。比如说谁虐猫了,虐待小孩了,传出来以后网上就人肉搜索,大家谴责。打电话、找上门去、有人给他家抹大粪。这些是没有经过法律定罪的,只是基于我们非常崇高的道德谴责,但是我们觉得很正当、很义愤,如果你们谁阻止了我们,你就是跟对方一伙的。
许知远:刚才您讲的私刑我忽然想起来,大概几年前看过一本书,是《叫魂》,乾隆年间,也是一个号称盛世的年代,人口在一百年里膨胀了一倍。因为人口的上涨造成了社会上的紧张气氛。这个时候出现了叫魂,包括剪辫子,这是一个充满政治含义的事件。这是一个莫须有的事情,突然在中国大量的流传,很多民众参与到里面,兴奋的指控你剪辫子的可能性。因为权力在中国是一个稀缺品,所有人在指控别人的过程中获得了暂时的权力的享受感。
我们谈到2008很多新闻事件,因为新闻事件通常是一个更深、更宽历史纬度的一个表面的浪花。2008年所有激化出来的现象都是在背后有漫长的历史积淀。可能有过去150年的屈辱,还有前面上千年的历史积淀。我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丁教授的时候,他跟随美国著名的社会学者丹尼尔.贝尔学习了很多年,贝尔有一个分析历史变迁的模型。
丁教授给我画了一条线,最左端是技术,然后是技术、文化、社会心理。越往右走,越难;越是表面的,像技术是最容易达到的。内在的变化是非常缓慢地在进行。在评估2008年的时候,我们经常必须把它拉到更漫长的历史语境来看待。但有时候我又特别恐惧,中国人喜欢走本质主义的路线,会认为过去都没有变,一直是这样的。要寻找变化和不变之间的平衡,我们要更深入的讨论。
丁学良:我在看待最近这几起大的事件,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过去发生的这些事,包括奥运火炬的传递在国外发生的一些事、大地震这些事,我跟你们一样很关注,但是我关注的角度跟大部分人是非常不一样的。不是因为我做出了跟你们不一样的选择,而是我工作和生活的环境跟你们不一样。
我是1984年出国的,我在海外待了24年,学习工作生活旅行等等。我在国外待了24年,如果我对所有重大问题的看法和想法还是跟你们一模一样,我这24年浪费了,干吗出国呢?你什么也没有学到,什么也没有反省。假如说我对这些中国人,中国的公民都高度关注的问题,我的想法、我的看法跟你们是完全不一样,那也说明我出国之前的20年的生活也白过了。我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出生的,我的小时候、青年都在中国这个土地上成长的,造成了我对这个事情的关注跟你们是一样的。但是关注、反思的角度不一样。这是我一个很基本的状态。对于一些很重要的字眼、概念,爱国主义、民族主义这些字眼,我的体会,除了在纸面上读到的以外,更重要的还是跟我在国外、海外学习和生活的时候见到的事、接触的人相关。比如说我对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民族自豪感、民族复兴这些最重大的字眼,我在想、看这些事的时候,我脑子里有几个参照点。我想了一下最重要的参照点可能是四个:
第一个犹太参照点。我的导师是犹太人。我在美国念书的时候,最好的美国同学是犹太人。所以犹太人怎么样爱国、怎么样民族复兴是我的第一个参照点。
第二个参照点是德国人。德国是两次世界大战的发起国,两次发起,两次战败。现在德国是欧洲经济体最发达的国家。而且他们不费一兵一力把东德和西德合并了。
第三个参照点是日本。因为日本在历史上,从唐朝以后,日本的开化和文明就是唐代文明的按照延续。但是日本后来侵略中国,把我们打得够惨。我的一个老乡是海外研究中国历史的第一号权威。他讲,回顾中国过去三百年历史,虽然中国受过很多外国的欺负,但是给中国带来最惨重损失的是两个民族或者两个国家。一个是日本,比日本更厉害的是俄罗斯。其他的国家,虽然也给中国带来一些伤害,远不如这两个国家。日本也是我们一个参照点。
第四个参照点是俄罗斯。都可以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概括我对爱国主义、民族复兴、民族自豪感这些最大概念的反思和体会。要用最平白的语言来概括就是两句话,你爱自己的国家,是很正常的,很应该的。但你千万不要爱到你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民族、自己的同胞、自己的人民那些严重的缺陷和毛病都看不见。你看不见也就算了,你的同胞能够看得见,你还不让他们批评,不让他们检讨。
第二,如果有的国家、有的民族对你这个国家和民族,确实造成过严重的损伤。你仇恨也是很自然,但是你仇恨、敌视你的对手,绝对不能敌视到对方身上的优点和长处你也看不见。你看不见也就罢了,如果你的同胞中有一些看得见,说他是我们的强敌,但是有一些优点值得我们学习。你还不允许人家讲,你还要骂人,骂他本人不过瘾,还要骂他妈妈,还要骂他姐姐妹妹。谢谢大家!
主持人:丁教授的观点,我们还可以在前一段时间另一个事件中具体体会到。那就是最近很受欢迎的《功夫熊猫》,但有一个叫赵半狄的人,却号召全国人民不要看《功夫熊猫》。我后来看了很多关于这件事的评论。我还是发现吴先生的那一篇文章写的是最地道的。吴先生跟大家交流一下您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吧。
吴稼祥:我还是这个看法,有一些人以爱国之名行害国之实。好莱坞主观在中国挣钱,客观上是为中国做了广告了。把中国的四宝,熊猫、饮食、文化、思想,都体现出来了。它想说一个道理,你最好的老师就是你自己。它说了一个中国的思想。据说这个剧本写了三年,我想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功夫的。而赵半狄这个人肯定是想拿中国为他炒作。
我想说另外一件事情。今天我们在座的都是网民,我们也是公民。但是网民不等于公民。我一直想写一篇东西,但是一直没有想成熟。网络的名义不能代表公民意志。因为我们的政府如果这个问题没有想通的话,一定会做出很多错误的决策和不应当有的判断。
网民和公民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就是有没有责任感的问题。所有的公民不能匿名,你的投票必须是你的名字和肉体是统一的。网络的投票是什么呢?网络把名字、肉体都抽象掉,只有一个虚化的名字。网络民主绝对不等于公民民主。到目的为止,我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提供充分的论证。我想说一点,
网络民意有一个群体起哄的东西。又匿名又起哄,又不做第二次思考,三个东西加在一起,导致这个民意常常是一边倒。是不负责任的。我记得有一件事情,故宫里面不让办星巴克,这种事情就是网络暴力带来的影响。他们没有经过一些更加慎重的、理性的决策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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