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舟一篇“谣言”敲开清华门
■清华面试官面无表情,很恐怖
■一直崇拜清华男
■想效仿蔡康永,主持文化节目
◎ 文/《青年周末》记者 颜雪玲 ◎摄影/《青年周末》记者 吕家佐
“我下午刚得到消息,已经被清华录取了。”7月14日傍晚,在西直门的某冷饮店,蒋方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青年周末》记者,一脸藏不住的喜悦。
自从参加清华自主招生考试以来,这位自称已“过气”的少女作家再度成为了舆论的焦点。
面对争议,蒋方舟看起来很平静,上清华是她高二时就萌发的情结,学新闻当主持人也是妈妈的愿望。为进入清华,她经历了一场特殊的自主招生考核:面试比别人提前;别人是“群面”,而她要单独面对6位考官;别人面试就十几分钟,她的则持续了两个半小时……
◎蒋方舟其人◎
1989年10月出生于湖北襄樊。9岁出书,现已出版9部作品;16岁担任中国少年作家协会主席。主要作品《打开天窗》、《正在发育》等。
面试时特紧张,面试后特无助
刚做完访谈,蒋方舟就和妈妈乘公车赶到与记者相约的西直门一家冷饮店。母女俩的衣着简单而朴素。一般女孩有父母在身边时,讲话会有些拘谨,可蒋方舟不同,她时常“口出狂言”,妈妈则静静地坐在一边,几乎从不主动插话或干预。
这位“最成熟的90后女孩”,时常会说出一些跟她年龄相符的孩子气的词汇:学校很“漫画”(高手云集,感觉像漫画中的学校),向往清华的巨型帅哥,特羡慕娱乐主持……;也时而展现出超乎年龄的思想:最快乐的事不是征服别人,而是心甘情愿地追随你顶礼膜拜的智者。
■申请材料装扮得像时尚杂志
青年周末:怎么想到参加清华自主招生的?
蒋方舟:因为有降分的优惠,自主招生的信息早就口耳相传了。我们班近60人,有十几个人都报名参加了。我们学校算是湖北省的窗口学校,很漫画的那种,大家都还挺深藏不露的,要不就钢琴十级,要不就是长跑一级运动员,这些特长都可以报名参加各高校的自主招生考核。
走这条路可以学校推荐也可自荐,校荐通过的机会大一些,但我报的是清华,还是文科,名额很少,我不想占用学校的有限名额,选择了自荐。
青年周末:自主招生要经过申请、初审、笔试、面试、高考几道门槛。过程顺利吗?
蒋方舟:我一开始就特别认真地对待这个事情。申请的材料做得特别隆重,除了我出过的九本书以外,还装订了一本自我介绍,弄得就跟杂志似的,我自己都不敢多看,太花哩胡俏了。因为专门找印菜谱的地方做的,感觉像色彩艳丽的一道菜。封面是我的大照片,仿照时尚杂志那样的造型。里面有我发表的专栏文章,社会活动的奖状,学校成绩单,在班上的发言,各种各样的内容都有。我很用心,我觉得学校看到也应该知道我的诚意。
青年周末:递上去之后多久得到了回音?
蒋方舟:12月递上去的,1月左右就通知我1月30日去北京笔试、面试了。
青年周末:笔试感觉如何?和高考差别大吗?
蒋方舟:考了一整天,上午是语、数、外,下午考综合。英语跟高考水准还蛮像的,其它的不能说难,就是挺奇怪的。文综是要你写一篇历史论文,论汉武帝。政治几道选择题,一道选答题。语文呢,我印象深刻的是有几个名词解释,那些名词都比较生僻、古典,有“话本”,还考了《公羊传》这本书。
青年周末:作文呢?你高考作文写得不顺利,清华考的作文对你的路子吗?
蒋方舟:清华的作文给了一首特别颓废的诗,大意好像是说周五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窗外的橘子树结满了金黄的橘子,晚上醒来的时候,就那些橘子已经没有了。原来生活是场梦。就是这种特别颓废、消极的生活态度,然后以此写一篇文章。文体不限,诗歌也可以。我写得还挺顺利。
青年周末:写成什么风格了?还能背出其中写的一段文字吗?
蒋方舟:印象不是很深刻,因为很意识流,当时在看《追忆似水年华》那本书,其中很多生活态度可能跟那本书比较像,引用了很多上面的东西。
■面试时紧张死了,还自嘲“过气”
青年周末:去清华考试时,那里的领导和老师有跟你接触过吗?和其他参加自助招生的考生待遇有所不同吗?
蒋方舟:笔试是一样的,大家都在同一个考场。之前也没人跟我沟通过。但几天之后的面试,情况就不同了。
青年周末:怎么个不同?
蒋方舟:其他人的面试在我之后,听说清华还针对面试对他们进行训练,比如握手、问好、落座这些礼节。而我提前进行了一个面试,什么都没教我。其他学生的面试是“群面”,每个人几分钟就OK了。我的面试是在清华学堂单独进行的,我一个人面对着坐成一排的6个老师,轮番提问,考了我两个多小时,从早晨十点到十二点半。可能因为我的降分幅度更大一些,特长更专一些。
青年周末:有报道说“清华大学多位教授联合对蒋方舟进行了考试,确认了她确实有文学才能”。怎么确认的?那天他们提了什么问题?
蒋方舟:他们一开始问我,怎么看待媒体对我的关注,对我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之类的。接着还问了很多考核我人文素质的问题,因为这些老师来自不同的院系,提问侧重于各个方面:新闻、文学、社会,从天文到地理,从国内到国外,基本都是课堂之外的内容,还考核了医药方面的内容,主要看我对紧急事件的应变能力。
青年周末:你怎么回答的?也会和平时一样锋芒毕露吗?举个例子吧。
蒋方舟:紧张死了。说话会收敛一些,我跟文化人打交道都很紧张。这个过程中我有自嘲,比如回答他们媒体对我的影响时,我说,自己早就过气了,很长时间没觉得媒体怎么关注我了。而且媒体是很喜怒无常的,自己被捧过,摔过,现在也能比较平淡地看待这些了。但我没有表现出韩寒的那种犀利,比如抨击教育制度什么的。我生活中感情就没那么强烈,在写作中扮演的也基本上就是旁观者和表述者的角色。
最紧张的是提问环节结束之后,那些老师们关上门在房间里讨论了二十多分钟。我站在门外,就靠在门上,特无助。那扇门的隔音效果还挺好,我偶尔能听到一两个字,具体内容根本听不清。当时又饥饿,又忐忑。
■考官们面无表情,最恐怖
青年周末:讨论完之后给了你什么消息?
蒋方舟:讨论的结果是让我再写一篇即兴作文,题目是《谣言的特点》。因为当时一个老师直接翻我递交的申请材料,看到我有一篇文章叫《谣言风波》,然后他给了我这个题目,让我写一篇800字的议论现实的文章。之后他们离开房间,一个学生坐在我对面“监考”。我最后写完有1000多字。
青年周末:你觉得你哪部分发挥得最好?
蒋方舟:可能文章是比较擅长的,而且文章是最后写的,那时已经没有紧张感了,比回答问题时发挥地更痛快淋漓一些。
青年周末:考完后有把握吗?从老师的言谈中能不能看出来他们对你是否满意?
蒋方舟:不能,完全看不出来。他们都面无表情,不会表现出对你的喜恶。我觉得这个其实是最恐怖的。
这个考试真的很累。我考完第一要务就是吃饭,一上午真的是挺耗费脑力体力的。
■不敢告诉同学享受加分
青年周末:多久以后得到学校的通知?
蒋方舟:差不多三月份。等了一两个月,我觉得挺久的,很煎熬的一段等待。
那天清华打电话到我的寝室通知我通过了自主招生考试。当时我在洗头,很兴奋,不知道是该蹦跳庆祝,还是先把满头泡沫的头发洗干净,很狼狈。后来整个收拾干净了,觉得还是应该庆祝一下,就在食堂破天荒吃了较高级的5元套餐,平时都是吃3块钱的。
青年周末:有没有马上跟同学分享快乐?
蒋方舟:都不太敢跟同学说。武汉话有一个词叫“装矜”,矜持的矜,他们觉得我有点“装矜”。因为我平时比较沉浸于自己的小思维里,想融入群体的话,就会表现得过分亲密,或者是过分和蔼慈祥,脾气太好了,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情绪。同学之间也都互有默契,不去打听自主招生的事情。
把高考作文写成了“东方不败”
蒋方舟的高考语文成绩是117分,作文题目《举手投足之间》让她思考半小时才下笔。这遭到网友的诟病:发表文章无数的少女作家怎么会半个小时不着一字?流传很多年的“其母代写”一说又再次甚嚣尘上。面对这些传言,蒋方舟出乎意料地平静,反而是妈妈面露一丝不悦。
■妈妈的思维早就撵不上我了
青年周末:语文考117分,作文迟迟难以下笔。在很多人眼里,你发表过那么多文章,文学功底应该更好,表现应该更从容。有人更因此旧话重提,怀疑你的平时作品由母亲代笔。
蒋方舟:从我出第一本书的时候,就有人这么说了,现在我都这么老了,大家还要我证明不是母亲代写的,我已经很疲惫了。
我无可回击,这不是能够现场测试出来的,说什么大家也不相信。我妈的思维深度很早就已经撵不上我了,她很早就沦为我生活上的助理了,她的角色很早就发生变化了。考清华都是我报好以后才通知她和爸爸的。
而且语文117分我觉得已经很好了。(沉默多时的蒋方舟妈妈也难得插言:“她考到110到120之间我就完全满意了。省里语文最高也不到130分。她数学考了131分也没人关心。”)
高考作文是一个很扑朔迷离的东西。有的时候说要标新立异,有的时候说要中规中矩,有的时候阳刚大气如男,有的时候又柔美似水如女,最后已经把我弄得非男非女,成东方不败了。考虑了半个小时的心理活动不是我该怎么写,而是说评卷人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要我是男的,还是女的,想要我规矩一点,还是创新一点。
■没把高考评卷人水准想太高
青年周末:在高考之前参加清华的自主招生考试的时候,文章不是写的很顺利吗?
蒋方舟:说句比较不公平的话,我在写高考作文的时候,不知道评卷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审美,没有把他们的水准想得很高,想的是自己怎么能够亲切地,和蔼地,让他们能够理解地写一篇作文。而在清华考试的时候,知道评卷人是一个很高的水准,就会竭尽全力去构思。姿态上有所不一样。
清华考作文时那首颓废的诗,也让我能产生共鸣,有初恋的感觉。高考作文《举手投足之间》,前面还给了一连串提示:看到一棵树,你会把它扶起来还是踢一脚,看到一只狗你会把它抱回家,还是踩一脚。对自然,对他人,对自己,你举手投足之间应该怎么选择?就是倡导和谐社会,高尚道德指标,挺浅的角度。湖北省作协的主席方方也说这个题目小家子气。
青年周末:考前的模拟考试不也会出现类似题目吗?应该习以为常了吧?
蒋方舟:也不是,高考模拟到最后,为了鼓舞士气已经变得很简单。高考前我自己笃定题目会涉及社会民生,关注亲情。所以到考试时看到是一个道德话题,挺傻眼的。我不太适应这样的道德评判。
青年周末:考试前老师有没有特意叮嘱你:哎,你写作文要规矩一点,不要太标新立异?
蒋方舟:到四月份以后,我的作文已经到达一个巅峰了,老师对我唯一的评论是说,你作文的好坏完全取决于你的字的好坏。什么亦男亦女的文风我基本都掌握清楚了,适当的标新立异还是挺好的。最丢人的还是我经常在班上大放厥词,自信膨胀地说,方向是这样的。最后还是被高考作文玩弄了一把。我写了一篇很中规中矩的文章,三段式,就是一个东方不败,一会儿男,一会儿女,选择了挺变态的声音来发言。
对清华男生一直有崇拜心理
在中学,蒋方舟言行举止常常成为大家的谈资,偶有外班的男生还会找她“探讨诗歌”,这让她感到很无语。她曾经在选修课上偶遇“世外高人”,一个拉大提琴的帅哥,告诫她“不要融入这个学校的氛围”,推荐给她从未听过的音乐。只可惜这样的高人她中学时代只遇到一个,而她坚信去清华会遇到更多,“我是真的想去清华,向那些智商超高的人认输,顶礼膜拜,五体投地。”
■清华人在食堂谈原子,太感动了
青年周末:如果感觉传统教育体制太束缚,不一定偏要选择高考这条路啊?
蒋方舟:我没有考虑过上最好的大学之外的第二条路。我觉得这样的路对我的前途至少并不造成任何的阻碍,它不通向我根本不会去的地方。
我家是铁路系统的,小时候我觉得当列车员就是挺好的出路。后来上了这个很牛的高中,但高一成绩不太好,刚入学的时候,班主任把我当弱智,跟数学老师说,问题不要太难,不要让她下不了台。那时能上武汉大学就已经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了。我周围的人目标定的都很高,谈到北大、清华才会激动。
青年周末:后来你也有了清华情结?
蒋方舟:高二的时候,清华在我们学校办了一场招生会,那个时候就让每个班的前两名去听,偏重理科,没我的份。我就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到最后一排听,那时发现他们其实挺强调文科,用了一半的时间来介绍文科,一下子很开心。而且会场门口有个发清华报纸的帅哥,当时我就拿了很多报纸,放在抽屉里当精神激励。然后我高三那年超拼,每天学到凌晨两三点,因为自己特别容易困,就拉来另外一个寝室的同学一起学。六点我就赶紧起床。那一年我不写书,也基本不写专栏了。
这次参加自主招生我去清华发现,清华男生真的太名不虚传了。(说到清华男,蒋方舟一下更精神了。)我的审美观不是要男生长得多帅,他们丑是丑一点,但智商高到测试智商的机器都爆掉,我真是对那种人一直怀有一种崇拜的心理。在清华校园里面,他们都行色匆匆,自行车框里放着很多书。你问他们路,他们会立刻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不顾生命安危来回答你的问题。我在他们食堂吃饭的时候,没看见什么男生喂女生吃饭之类的事情,坐在我旁边的一对男女边吃边讨论原子试验之类的话题,太感动了。
■不能像韩寒靠版税生活
青年周末: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考不上清华,怎么办?读一般的大学?去工作?或者在家写作?
蒋方舟:不会去读一般的大学,我想考不上就出国读书。
青年周末:不能像韩寒一样靠版税生活?
蒋方舟:我肯定不会把写作当成职业,我的身体也不允许我做韩寒那样的“极限运动”。我觉得,我的前途,对于前途的责任,都需要我的身体走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我的内心可以剑走偏锋。
我觉得挺诧异,现在媒体把版税炒得这么高这么热。我的收入是相当不固定的,我以前还说在家排个财富龙虎榜,肯定我的收入最多,肯定我能养活自己,但现在算下来,根本不行。(记者转头问蒋方舟的妈妈:她平时开销大吗?蒋妈妈肯定地摇摇头:小得很,在学校都吃最便宜的套餐。)我最大的贡献也就是十三岁的时候给爸爸买了一辆大洋摩托,家里买房也出了点力,但养活父母肯定不行。
咱还得走一条稍微正常的路,但是保持内心的特立独行。
■愿效仿蔡康永,主持文化节目
青年周末:这条正常的路就是考学,然后呢?新闻学院是清华提议还是你自己的选择?
蒋方舟:自己选的。我还是想多跟社会打一些交道,以前一直学文学,对生活的了解还挺少。我对新闻学不熟悉,但一直觉得挺神秘,听学校的学姐说,每年清华都会有一个传奇的,谜一样的巨型帅哥出现在新闻传播学院。
青年周末:呵呵,还是帅哥。不担心文字好未必能成为一个好记者吗?让你去跑琐碎的社会新闻,甚至当卧底去做扒粪新闻,愿意吗?担不担心才情会迅速被淹没?
蒋方舟:肯定会有冲突。起码作家的伦理道德和记者的伦理道德,前提就是不一样的,具体怎么办我还没想好。
我不一定要当记者,但大学阶段我肯定会做实习记者。我特别想多接触社会的各个层面。我是个小城姑娘,接触的多是在社会底层为温饱挣扎的这些人。如果要去接触农村更贫困的人,我非常乐意。
青年周末:如果不做记者,你毕业以后想做什么?
蒋方舟:我母亲一直希望我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她觉得我以后比较适合做电视主持人之类的,我自己对这一点挺不自信的。
现在我看《新闻调查》,看柴静,都会有带入感,会想到自己如果在里面,怎么举话筒,怎么访问一些人,还挺投入的。我更关注文化、读书领域,如果能像蔡康永那样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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