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袭警者之前的杨佳

　　成为袭警者之前的杨佳

　　这个杨佳，和那个手持利刃连杀6名警察的杨佳，有什么关系呢？

　　本刊记者 杨潇 林海 发自北京、上海

　　那时，北京的南锣鼓巷还不是文艺青年的天堂。牌楼没有立起，小店、酒吧也有待生长，杨佳和接他放学的母亲，从小学出来，沿南锣鼓巷南行不到百米，向东拐进另一条树影婆娑的胡同，那便是家了。

　　这里一直很北京，甚至完整保留着元大都里坊的历史遗存。

　　杨佳人生的前14年，就在这条胡同中度过。

尽管离他搬走又过去了16年，但2008年7月初的一天，当胡阿姨打开报纸，看到袭警男子的照片时，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杨佳。

　　她和邻居都无比惊讶。在他们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内向、胆小的孩子，胡同里有其他孩子打架，他常常抱头鼠窜，避之唯恐不及。胡阿姨曾经“教训”自己爱惹事的儿子林佳，“你就不能学学人家杨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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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0年的夏天，杨福给自己的儿子取名杨佳，希望他将来成为一个优秀的人。28年以后，仍然生活在这个胡同里的他不能理解自己的儿子。

　　他反复询问第一批赶到的记者，杨佳的动机是什么。1994年，杨福和妻子王静因互相猜疑有外遇而离婚，杨佳随母亲搬离胡同，自那以后，除了每月向杨佳提供800元的生活费，父子再无联系。

　　杨福患有脑血栓，一度住进医院，7月13日，胡阿姨上门探望他，劝他站出来为杨佳说话——老街坊们不相信关于“好孩子”杨佳的负面报道。

　　但杨福的所知，也实在有限。他试图勾勒出记忆中的杨佳：喜欢读书、逛书市，压岁钱也用来买书，不用大人催促就去做功课。

　　但这些，和那个手持利刃的杨佳，有什么关系呢？

　　杨福想起了离婚对孩子可能造成的影响，这令他陷入痛苦之中。“他现在就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希望案件能公开审理，再一个，最好能异地审理。”杨福的一个老友说。

　　1993年，杨佳小学毕业，进入交道口中学念初中。《京华时报》报道，唯一对他尚存印象的老师，是当年教他体育的，“挺蔫儿的，不活泼。”他的一个小学和初中同学也说，杨佳变得不爱说话了。

　　交道口中学现在已经并入22中，成为其分校。分校只有一栋教学楼，走一圈大概花不了一分钟。

　　22中的教导主任说，警方曾来这里了解情况，老师们多数都已知晓此事。她反问，一个人现在做的事儿，和他读的初中有什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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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邻居们是从1994年开始失掉对杨佳家的记忆的。

　　搬离胡同后，杨佳与母亲王静曾在朝阳门内大街的南水关短暂居住。那是两栋红砖砌起的三层简易楼，1958年以后就立在朝阳门西南角的平房之中，没有阳台，没有上下水。在楼里住过的人说，知道有这两个人，但从没打过交道。还有住户则根本想不起这对母子。

　　1994年，街道面临拆迁，和此地多数拆迁户一样，杨佳母子选择迁往北四环外的亚运村地区。按照邻居的推算，应该是在1995年1月1日，杨佳和母亲搬进了慧忠里小区407楼，在小区西侧数百米外，有一大片荒地，十多年后，这里将长出“鸟巢”。

　　“你知道，现在都住楼房，有的连对门住的什么人都不知道。”7月9日，慧忠里小区的一位大爷说，小区居民也不太议论这事。

　　最早发自这里的报道说，杨佳母子与邻居很少打交道，偶有交集即是吵架或打架。而一位邻居说，每回和杨佳在楼道里打照面，杨佳虽不说话，但总是让开身子请人先过。

　　王静曾对邻居说起，楼下一块绿地被抄近道的人踩出一条小径，她和杨佳出门，也想走那小径，被杨佳拉住：你怎么这么没素质！而王静的亲姐姐王荣则评价自己的外甥“特别守规矩”，“每次坐车都要系安全带”。

　　1996年，杨佳初中毕业，他没读高中，去了一家技校学习市场营销。1999年，杨佳从技校毕业，先后在两个商场实习和工作过，“他又看不惯暗箱操作那些东西，觉得没劲，就辞职了。”王静的一位朋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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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单元的邻居，总看见王静背着一个深色的大包出门，因为不熟，所以从来不问，“就听说她在打官司，她有点‘个’，认死理，我有时也劝劝她，有什么事别想不开。”

　　王铁栓知道那包里装的是什么。

　　2000年，王静还在一家洗衣机厂的招待所工作，因为“遭人嫉妒被报复”（王静友人语），和单位的一位女同事发生了肢体冲突，王静随后将其起诉至宣武区人民法院，索赔数千元医疗费，因对一审判决不满，生了一场大病，随后便开始长达8年的上诉。

　　“在战斗中学习战斗，”2005年前的某一天，王铁栓在八宝山附近的北京市人民检察院门口，看见王静在给一对上访的老人家出点子，告诉他们“你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便和她聊了几句，因为面对的问题相似，由此成为“讼友”。

　　“她这个人比较耿直，爱仗义执言，但个子又比较矮小，容易受人欺负，”王铁栓说，“后来他们单位让她别闹了，医疗费由单位出，她也不肯，她对我说，她就要一个对错。”

　　王静的背包里装满了诉讼和上访材料，经常一大早就出门。2007年3月，她背着那个包去了广场，想找人大代表反映问题，“结果直接被警察带到拘留所里去了，我听她说被关了十多天。”

　　回来以后，儿子杨佳不见了，“后来好半天才在同学家找到”。王铁栓听说，打那以后，杨佳就“有点不对”了。

　　王铁栓曾想亲自劝劝杨佳，但被王静拒绝，“他妈说他特内向，总在家玩电脑，生人都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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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佳的网络王国令人迷惑。

　　他的博客取名“非常地妖”，博客中他说自己喜欢“在图书馆找本书看一天”，这一点获得了姨妈王荣的印证：“他好像老去华威桥下面那个图书馆（首都图书馆）看书，他家里也有一些军事方面的书。”

　　他说自己“一个大龄光棍现在最想结交的就是美女”，他的117个博客链接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是按王荣的说法，杨佳从不和异性交往，杨母还为此发愁。

　　《京华时报》的报道说，他在网络校友录上起名“钱能通神”，但他的一位山友又说，他很节俭，没有参加过他们的聚餐。

　　他在几个主要的户外论坛都有注册，网名“非常旅程”，这其中又以在搜狐“结伴旅行”论坛发言最多。

　　“结伴旅行”的不少网友都熟悉这个ID，“铁血”记得他爱好摄影，有一台准专业的相机，还有一个软件，可以把连拍照片合成广角图；“魅力”认为他爬起山来“很敬业”，且愿意帮助别人；“灵魂”则吃过他烙的鸡蛋饼，“味道很好”，他还记得，“非常旅程”说过要去拍北京车展。

　　比较统一的看法是，他不爱说话，但是“应该挺热爱生活的”。在3月20日的一个跟帖中，“非常旅程”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多数时候保持沉默：“不是放不开，我是不太爱说，爬山的时候省力气，主要是一个人爬山时间长了习惯了。”

　　但仅此而已。户外活动是这样一个所在，来了，聚了，大家以网名相称，有默契地不过问别人的私事，然后散了，重新回到网上交流。

　　事后，有网友“后悔当初没跟他深交”，“如果当时多跟他接触，多了解他，多帮助他，相信他不至于走上这条不归路。”

　　5月17日，绿野组织“郎八拉”，未报上名的杨佳“空降”郎儿峪，历时13个小时，完成了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的登山之旅。

　　5月29日，他在QQ上问“铁血”要“蜘蛛”的银行账号，惦记着要把上次的饭钱还给人家，因为“六七八月天太热了，不参加登山”。

　　6月4日，他记述了17日“郎八拉”的经历——这是他第一篇也是最后一篇博客。

　　6月5日，他在自己的个人空间里上传了最后一组共5张照片，摄于京西石景山区双泉寺，寺门右侧的石碑，刻《重修翠微山双泉寺记》，上有“万古流芳”的字迹。

　　6月8日，端午节，王荣最后一次看见王静，但杨佳没随母亲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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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海芷江西路165号一家旅馆的薛姓老板的眼里，杨佳是位“懂礼貌、老实、本分”的人。旅社的服务员说，杨佳住的房间“很干净，没有一点垃圾”。

　　薛老板清楚记得，入住的前一天，6月11日上午八九点左右，杨佳来这里看房，当时他推着一辆新自行车，没有锁。她让杨佳把车子靠门放。这里的单间标价是68元/天，薛老板答应给他40元/天，两天交一次房费。

　　第二天，杨佳又推了另一辆新自行车来登记入住。薛老板问他：“你这车咋不对呢？”杨佳回答说：“昨天的车子被偷了。”

　　入住期间，杨佳都会准时交房费。旅馆晚上12点要锁门，杨佳从来没有在12点以后回来过。

　　走的时候，杨佳还很有礼貌地对店老板说：阿姨，再见。薛老板后来才听芷江西路派出所的民警说，杨佳那些天几乎每天都去派出所。

　　杨佳案发后一个小时左右，芷江西路派出所民警就来到该旅馆调查，民警告诉店老板，杨佳刚杀人，审问得知，杨佳住过这个旅馆。案发一周后，上海市公安局民警也到此旅馆重新进行调查核实。

　　据多家媒体报道，上海市公安局披露了杨佳的“犯罪事实”，6月12日至23日，“杨来沪居住在距离芷江西路派出所仅20米的某旅馆，并使用望远镜观察派出所情况”。

　　不过根据本刊记者的调查，该旅馆位于派出所右侧的小区内，距离派出所约20米左右，住宿房间在派出所正后方，杨佳当时住一楼，楼门的方向与派出所正门方向相反，即使住在二楼或三楼，用望远镜也不能看到派出所情况。

　　派出所斜对面的南山宾馆可以望到派出所正门，但一位服务人员称，杨佳没有在他的宾馆住过。

　　6月23日杨佳返京后，26日又回到上海。这次，他入住的是上海市闸北区长安路的梅园招待所，直至7月1日案发。

　　这家招待所位于上海火车站附近，靠近苏河艺术馆，离闸北政法大楼（即闸北公安分局所在地）步行不过5分钟。

　　上海警方的通报称，杨佳在此住宿期间，购买了催泪瓦斯喷雾剂和单刃刀具、榔头、登山杖、防尘面具、橡胶手套、打火机等物。这表明，他在蓄谋袭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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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佳第一次来上海是何时，目前尚无确切消息。杨佳的前期代理律师称，他并非来上海找工作，而是旅游，时间是2007年“十一”期间。

　　上海警方公布的4分钟录音显示，去年10月5日晚8点半左右，杨佳骑自行车途经闸北区芷江西路和普善路口时，闸北公安分局芷江西路派出所的一名巡逻民警正在此设卡检查，因发现该车无牌照，便让杨停车接受检查。杨佳拒绝出示租车证明和身份证件。

　　其间，杨佳与民警发生争执，并引来大量路人围观。当晚9点10分左右，民警将杨佳就近带至派出所作进一步调查。

　　据警方称，晚10点15分，杨佳接受警方的笔录，11点结束，盘查整个过程于10月6日凌晨2点结束。上海警方称，这些调查都有录音和派出所内的监控录像作为证据。

　　杨佳在接受审讯时称，到芷江西路派出所后，他与民警继续争执引发冲突，有七八名警察对他有推搡、殴打的情况，杨佳打110报警。上海警方的通报称，当晚闸北公安分局督察支队接杨佳投诉后，派员到派出所了解情况，证实没有人对他有人身侵犯。

　　袭警案发生后，杨佳袭警的原因在网上流传的是：“他被殴打致残，丧失生育能力，所以报复警察。”后来警方证明这是造谣，造谣者郏啸寅在苏州被当地警方抓获。

　　郏啸寅与杨佳的博客都建在聚友网，郏的网名为“大胆刁民”。

　　杨佳的前期代理律师事发后和杨佳谈了两个小时，感觉杨非常平静，似乎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文中部分人名经技术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