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抱怨学生 学生抱怨老师 大学语文鸡肋化日趋严重
语文贫血背后是精神贫血
本报记者 张国
炫目的舞台上,3位中国台湾女孩唱着人们耳熟能详的金曲。
“全世界都在学中国话/孔夫子的话/越来越国际化/全世界都在讲中国话/我们说的话/让世界都认真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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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歌词一再重复:“好聪明的中国人,好优美的中国话。”
可是,就算越来越多的外国人试着聆听,中国的年轻人却未必能够好好说话。
“大学语文”——高等学府专教母语的课程。今年是这门课程重新回到大学校园的30周年。
翻开中文教育研究刊物,危机、边缘、拯救、悲哀、失落、失宠,这些“好尴尬”的字眼,统统说的是“好优美的中国话”。
一张请假条难倒逃课生
在南开大学、高等教育出版社、东北财经大学近日举办的“母语高等教育青年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上,记者随意询问来自各地高校的几位教师代表:青年人的汉语水平,真的在下降吗?
这立即成了一道热烈的抢答题。
虽然首先强调了“总体情况是好的”,但随后听到的都是让人灰心的例子。
“我们的学生天天在电脑前,母语能力弱化非常明显。”大连东软信息学院教师尹凤芝很着急。
对于沈阳农业大学的于永凤副教授来说,有种尴尬无法避免。“行政管理干部经常来问我,你是怎么教语文的?学生连个通知都写不好。”
上个学期,山东工商学院讲师曲琨教的是应用写作课,可她惊讶地发现,很多因故缺课的学生“连请假条都能写成不及格”。
一个学生连续交了5次公文报告的作业都没过关,问曲老师:“我抄了国务院的公文给你,你都不给我合格。”老师的理由是——你的材料根本不能支持你的观点。
母语能力是人生的核心竞争力
山西的《语文报》,是一份30年专注于中小学语文教学的报纸。2008年,报社招聘新员工,40多位报名者大都具有文科研究生学历,不乏名牌大学毕业生。
报社的考题一部分涉及语文基础知识,一部分考查写作能力。社长兼总编辑蔡智敏强调:“都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标点符号、语法修辞和文学常识。”
从中学课本里挑出来的文言文,要求应聘者添加标点符号,结果错误连篇。写一篇呼吁报社员工救灾捐款的500字倡议书,“20分的题目,及格的只是一小部分。要么表达文不对题,要么格式完全不对”。蔡智敏介绍。
“汉语能力是人生的核心竞争力”,《语文报》总编辑对这句话有了更直观的体会。
在学生作业中,南开大学教授李瑞山发现,口语侵入书面语的现象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境地。他认为,这与大众媒介,特别是一些电视节目主持人的语言风格不无关系。在新的语文环境下,教好语文课,难度加大了。
“90年代出生的学生开始进入大学了,我们必须知道他们的教育背景,关注当下的语文现象,追踪现在的语文现象。”
这位《语文素养高级读本》的作者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指出,大学生写不好告示、通知等等,都是比较浅层的问题。语文是人的一种能力,既有外显的又有内蕴的,但更多内化为人的修养。语文素养,是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基本要素。
“大学里的语文,就是要进一步提升母语素养,是大学生文化成人、精神成人的必经之路。”既然基础教育的语文课让学生“倒了胃口”,李瑞山说,母语素养问题必须在大学阶段解决,“大学语文”只能教好,老师怎可灰心?
有多少痛苦能让老师争相诉说
为了发挥辐射作用,2005年~2008年南开大学已在各地组织了6届母语高等教育研修班,近600人次的教师从中受惠,有的老师一再参加。
据李瑞山教授观察,这些前来学习的教师是“一腔热情,十分不满,百般无奈,千呼万唤”。
“我们是属于非主流里的非主流,边缘上的边缘。”南方一医学院的老师说。
教育部中文学科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南开大学常务副校长陈洪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介绍,该委员会的一项普查发现,尽管近年将语文列入必修课的报道不时见诸报端,但全国高校实际做到的尚不足三分之一。
语文课一般不会安排在上午第一、二节,都是下午或者晚上,“人困马乏”的时候。李锡龙教授的感受让同行们会心一笑。
在只有少数院系开设语文课的情况下,同济大学中文系教授钱虹对记者说,“我们一直在跟校长呼吁,希望全校都开”。
一次“大学语文”教师分组交流会上,当记者询问有多少学校将语文列入必修课,14所学校的教师中仅有4只手举起。
让钱虹教授疑惑的是,教学研究的阵地在哪呢?很多学校都以CSSCI(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来源期刊的论文算数,而这类期刊很难发表教学论文。
南方一所重点工科大学的一位青年教师告诉记者,学校规定只有发在CSSCI来源期刊上的论文才算论文。教学成果能不能获得科研成果的地位,就看刊登在什么期刊上。
大学语文命运折射人文精神涨落
老师对学生的母语素养普遍失望,学生对老师的授课水平可也不敢恭维。
云南省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教师张蕾梅、张兰仙做过一项调查,对象是滇西地区某高职高专院校的语文授课教师及511名学生。
根据调查结果,老师、学生对教学效果的认知大相径庭。
在教师们看来,多数学生对语文课是欢迎的。但学生并不领情,认为效果“一般”的学生占63%,认为“差”或“较差”的占12%,只有25%的学生认为“好”或“很好”。
“一个从小学、中学到大学都在接受母语教育的大学生为什么连基本的语言文字表达都成问题?”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副司长杨志坚指出,很多学生连毕业论文都往往出现文不对题、词不达意的现象,不能正确地运用语言文字表达所思所想。这值得老师们反思。
在一篇反思文章中,德宏师专副教授刘欣这样写道:“尽管‘大学语文’在校园里备受歧视、横遭冷落,但自暴自弃不是方法,冷眼旁观亦非出路,只有每位执教者勇敢直面现实,才能踏出一条充满阳光雨露的坦途。”
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孔庆东说:“语文本来应该是最受欢迎的一门课,最感兴趣的一门课,现在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成了最讨厌的一门课。这是我们从事语文教育工作者都应该反思的一个问题。我们是怎么把那么好的东西讲成了学生最讨厌的东西的呢?”
“别的东西可以是技能,学了之后打工、干活儿,语文不是这样,语文是灵魂的依靠,或者说,它是一种以无用达到有用的学问。”他说。
浙江林学院中文系副主任彭庭松指出,如今的课程纷纷向市场挤眉弄眼,在时势裹挟之下,“大学语文”迅速“鸡肋”化。不少学校由必修变为选修,更有甚者干脆停开了事。“这门课程一波三折的命运,实际就是人文精神涨落的一个缩影。”
在一次接受访谈时,著名学者、北京大学教授钱理群曾忧虑地指出,也许更应该注意的是大学生精神生活的粗糙化、粗鄙化。年轻一代心灵的缺失,美感的缺失,语言、文化的感悟力的缺失,所反映的是整个民族精神的危机。
长期研究语文教育的李瑞山,还引述了德国教育家洪堡特的名言:“民族的语言即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语言。二者的同一程度超过人们的任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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