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成都8月2日电(记者张东波、李国利)夕阳西下,余晖渐逝。万里羌塘草原上的那曲镇迎来了又一个灯火通明的夜晚。
一排、两排……这个海拔超过4000米的小镇上的街灯渐次点亮,与草原上空的点点繁星交相辉映。
一位中年女警官徜徉在这块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油然生发的回溯感与成就感在心海中交织。
曾经,缺电的小镇的夜晚总会一下子归于沉寂。
如今,通电的小镇的夜晚又如此富有现代意味。
羊湖水电站、查龙水电站、满拉水利枢纽工程、沃卡河一级水电站……自1992年入藏以来,她和她的战友们在西藏的神山圣湖间建起了一座座水电站,点燃了雪域高原上一个个明灯,也点燃了西藏人民生活的新憧憬、新希望。
她,就是被誉为“雪域高原的光明使者”的武警水电三总队副总长队赵秀玲。
奉献:给雪域高原带来光明 时光回溯到1992年2月20日,这是赵秀玲第一次进藏的日子。从那时起,她开始与西藏这片热土结下不解之缘。
初上高原,这位天津大学水电建筑工程专业毕业的高材生内心喜忧参半。
喜的是,西藏的水利资源占全国的五分之一,发展水电前景看好,自己事业大有可为。忧的是,在美国爱迪生发明电灯100多年后,这里不少同胞还在靠点酥油灯、烧草皮牛粪照明,60多种矿产资源因无动力保障而难以开采,电力成为制约西藏经济和社会发展的“瓶颈”。
镶嵌在甘巴拉山之巅的羊卓雍湖,静静地躺卧在雪线之上。这个有着“高原明珠”之誉的湖泊,蓄水量达150亿立方米,而且毗邻雅鲁藏布江,形成840米的天然落差,是浑然天成的建造水电站的绝妙佳境。
那时,国家“八五”援藏重点工程羊湖电站已开工建设。这个世界海拔最高的抽水蓄能电站工程的关键,是需要在海拔5000多米的甘巴拉山开挖一条6000米长的引水隧洞。
这是一个没有前例可循的尝试,施工过程中的渗水问题成了“拦路虎”。
赵秀玲入藏,就是作为技术人员之一,来攻克这个“拦路虎”的。
她说,隧洞施工区,位于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缝合线的边沿,破碎的地层深处涌动着丰富的地下水。隧洞形成后,刚好给这些藏在山体中的山水找到了出路,涓涓细流从四面八方涌入隧洞,用来衬砌洞壁的混凝土刚浇上,就被渗水冲得只剩下一些光裸的石头。
水电施工史上无先例,教科书上没答案,怎么办?赵秀玲一连多天,钻在缺氧60%的“水帘洞”,蹲在那里仔细观察渗水走向,记录有关数据,并向一线施工官兵反复征求意见。“洞内刺骨的积水淹过了膝盖,穿着被水滴湿的工作服,会令人感到透心的凉。”这种感觉,她刻骨铭心。
经过近百次的试验,她与攻关小组一起科学论证,终于探索出了“一堵二排三速凝”的处理方案——他们先把洞壁上一些小的出水点堵住,让渗水相对集中地从大的出水点滴出,然后接管子、挖槽子、装水泵,把水排出洞外。此外,他们又向混凝土中添加速凝剂,成功地对隧洞进行了混凝土衬砌,将渗水拦在了洞外。
1998年,羊湖电站建成发电,当高原的风霜印在她脸上的时候,雪域高原的能源建设事业也和她的人生永远地连在了一起。
1993年2月,西藏查龙电站开工,赵秀玲作为水电部队进藏的惟一女技术干部,被抽调到这里进行技术总负责。
查龙电站位于藏北那曲地区,工地海拔4400多米。那里的冻土层厚达3米,不长树,连草都长不好,矮矮的,硬硬的,地理位置和施工条件十分恶劣。
到了查龙电站,赵秀玲才真正体会到“生命禁区”的滋味。“由于缺氧严重,我的心跳异常、面紫唇乌、头发脱落。晚上气温低,睡觉要盖两床棉被再加一个军大衣,压得喘不过气来,可身子仍然捂不热。”她说,“野外作业时,经常吃的是掺着沙子的夹生饭。即使是每月一次的洗澡,也是在柴油发动机的循环水下冲一冲,洗后还总有一股难闻的油味。”
但,高原就是这样。它不会因为女人的到来,多增加几分氧气的含量。
当年10月31日,风大雨骤。查龙电站建设的关键一战——那曲河截流打响了。
现场,庆功的美酒已经摆好,报捷的红旗已经插上,观礼的领导和嘉宾已在台上就座。不曾想,当截流戗堤一米米向前延伸的时候,对岸被地质资料标明是坚固岩石的山体,却在狂风巨浪的冲击下一米米向里崩坍。
作为技术总负责,身着棉大衣、戴着大棉帽的赵秀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始终站在截流现场指挥战斗。一连20多小时,她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嗓子喊哑了,她就打着手势,不断修正着截流方案。
在意志与河水毫不相让的较量中,戗堤一寸寸艰难地向合龙的目标推进。第二天凌晨5时许,被驯服的那曲河水第一次按照人的意志改从导流渠奔腾而下。截流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赵秀玲和战友们创造了高寒地区当年进点、当年截流的施工奇迹。
1997年4月,总装机容量1.08万千瓦的查龙水电站投产发电。当地的电力局长拉巴措给赵秀玲献上一条洁白的哈达,高兴地说:“是你让我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电力局长。”
质量:为雪域高原留下永久性水电工程 “水电工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来不得半点马虎,一个小疏忽就会埋下大祸患,甚至会带来灭顶之灾。”赵秀玲常说。
1842年,英国人阿斯普丁发明硅酸水泥后,世界上出现了混凝土这种比砖石更坚固耐用的建筑材料。但在西藏,因高寒、日照强、水分蒸发快、昼夜温差大等原因,浇筑混凝土时极易出现裂缝,导致出现“十坝九漏”的现象。
查龙电站就位于西藏东北部那曲地区怒江上游的那曲河上,距那曲镇30公里。上个世纪90年代,那曲镇还得靠着一条输油管道维持火力发电,为城市居民提供每晚4个小时的照明。
“人们就在这段时间里,看电视、读书、跳舞,到了规定时间,全城所有音响和光亮同时消失,一下子归于沉寂。”时任查龙电站技术总负责人的赵秀玲回忆说。
在海拔4000米以上按常规方法浇筑混凝土时,赵秀玲突然发现,上下两个仓位接合部会形成肉眼看不到的“冷缝”,这正是坝漏的重要原因。
这一在高原特殊条件下才出现的问题,在当时现有的施工方法和施工技术中都未提及。为了攻克难关,她跳出书本和现成的规范,添加缓凝剂、延长混凝土的初凝时间、提高混凝土的坍落度。
实验,一次不成功两次,两次不行三次……直到拿出可行的数据和合理的方案后,赵秀玲又亲临现场,指导施工人员“加强振捣力度,延长振捣时间,搭盖防晒棚”,从而确保了每一方混凝土都如铁板一块,滴水不漏,最终获得了高海拔地区混凝土浇筑的成功。
2004年初,西藏直孔水电站围堰渗水严重,严重影响了施工进度,工地的领导焦急不堪,工程技术人员也一筹莫展。
接到工地的求助电话后,赵秀玲二话没说,当天就坐飞机进藏。到了工地,她顾不上高原反应,换上雨靴,戴上安全帽,就带领技术人员来到深达30多米的基坑,一遍一遍地查看渗水流量,计算灌浆深度,反复修改围幕灌浆施工方案和参数,饿了就在工地和官兵们一起吃盒饭,困了就在缆机平台上打一会儿盹,经过连续16个小时的不断测量计算,终于找到了用围幕灌浆和高喷可控灌浆相结合的解决办法,实现了两条导流洞的顺利贯通,打破了西藏冬季混凝土浇筑无法施工的“惯例”。
10多年过去了,赵秀玲和她的同事们在西藏水电建设史上树起一座座丰碑:世界海拔最高的羊湖抽水蓄能电站,结束藏北无电史的查龙电站,西藏历史上最大的满拉水利枢纽工程,堪称“高原水工建筑百科全书”的沃卡水电站。
愧疚:难以承担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太多的职责 “中国武警十大忠诚卫士”“中国十大女杰”、十六大代表、“巾帼建功”标兵……这象征着赵秀玲事业成功的一个个荣誉背后,是她难以承担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太多职责的愧疚。
在记者面前,赵秀玲不止一次地念叨着神山圣湖间那一座座水电站。那神情那语气,仿佛在谈论自己的儿子。可真的提起儿子张笑尘,她的泪水却像电站开了水闸。
儿子9个月大的时候,就被送回河北老家交给爷爷奶奶抚养了。赵秀玲参加西藏水利水电工程建设的16年间,母子俩相聚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2年。
儿子两岁多时,赵秀玲休假回老家探亲。“一路上,我不知编织了多少母子重逢的场景,幻听了多少次儿子叫"妈妈"的甜蜜,但见面的情景却是如此的难受。”赵秀玲说着,泪水便悄悄从眼角流出。
那是她进藏后第一次见儿子,可儿子却怯生生地躲在爷爷奶奶身后,不管怎么哄,就是不肯叫“妈妈”。赵秀玲急切地去抱他、亲他,儿子却拼命挣脱:“不要阿姨抱!”
那一刻,赵秀玲的心都碎了。
儿子10岁生日那天,赵秀玲正好在家休假,第二天就要返回部队。这是她第一次为儿子过生日。
蜡烛点燃后,她对儿子说:“快许愿吹蜡烛吧。”
儿子却满含泪水地说:“妈妈,我不吹蜡烛,你别走好吗?求求你,明天送我上一次学吧。要不然,同学们都说我没妈妈。”
当时,赵秀玲无言以对,泪流满面。
第二天一大早,她看了看还在睡梦中的儿子,还是不敢叫醒,返回同样让她割舍不下的工地去了。
提起同班同学、同年入伍、同一部队、同年进藏的丈夫张文彪,赵秀玲破涕为笑:“他是我丈夫,更像是哥哥,始终护着我。我欠他很多,但他从来不抱怨。”
赵秀玲说,刚开始,两人都在电站工地上跑,分多聚少,直到1997年。
这一年,满拉水利枢纽正在施工高峰。时任十支队支队长的张文彪,除了天天到工地坐镇指挥,还要处理一大堆部队管理事务。在缺氧条件下长时间地超负荷工作,他的心脏已不堪重负,终于有一天突然停止了跳动。
好在抢救及时,张文彪死里逃生。3天后,他打电话给远在羊湖的赵秀玲,告诉了这件事。电话那头的赵秀玲听到消息,惊得浑身发软,赶紧请假来到医院。
望着躺在病床上差点离她而去的丈夫,赵秀玲落泪了。那天,她想了许多。
年底休假,赵秀玲找来毛衣编织书,请教手巧善织的姐妹,认认真真地给丈夫织起了毛衣,把对丈夫的思念和关爱,一针一针地织进毛衣。
赵秀玲说,作为妻子,不能什么事都依靠像哥哥一样的丈夫了,而应该多关心体贴丈夫的生活。
发现丈夫咳嗽,她就四处打听偏方,并到藏医那儿买来藏药,亲自给丈夫熬煎、喂药,高兴得张文彪合不拢嘴,说:“你要再这样,我可要装病了!”难得相守一起的时候,她总要学着做几个像样的菜,让丈夫尝尝鲜。
如今,她只要有时间,就会细心地做着这一切,想努力弥补一些,让丈夫能感觉到一点妻子的体贴与温柔。
提起两家的父母,赵秀玲强掩悲痛,曲着手指,一件件数着这些年发生的变故——
2006年初,母亲中风,身体瘫痪,不能自理,最后左腿截肢;
2006年3月,婆婆患直肠癌;
2006年11月,患高血压的父亲脑出血,瘫痪在床。随后,检查出患有腹动脉血管瘤……
“我亏欠他们太多,但他们也都理解。”赵秀玲说,“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一名军人。军人有军人的纪律,军人有军人的职责。因为,他们知道,舍小家顾大家,是一种更大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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