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惊鸿照影来 ———回眸民国电影中的律师形象(图)

　　政法笔记

　　消逝的岁月，尘封的法史……

　　曾见惊鸿照影来

　　———回眸民国电影中的律师形象

　　俞飞　　美国学者康雅信女士素来以十年磨一剑，坚守东吴法学研究而闻名遐迩。近来又慧眼独具，推出新作《民国银幕上的律师》，率先探讨民国时期，香港和上海电影中律师形象之对比，围绕上海电影中的律师角色，展开剖析，娓娓道来，发前人之未发，让人钦佩不已。

　　民国电影题材之丰富多元，真可谓洋洋大观，美不胜收。唯独律师角色，在人们传统记忆里，似乎乏善可陈，无足称道。其实不然，二三十年代“黄金十年”，经济快速发展，社会急剧变迁，无一不推动新时代的宠儿———中国律师登上历史舞台，展露头角。上海滩号称时尚风向标的电影，更是领风气之先，塑造了极具代表性的多重律师形象。

　　康雅信教授匠心独运，选择三十年代出品的《神女》、《马路天使》和抗战后拍摄的《太太万岁》与《艳阳天》四部电影，将其中的律师角色分为以下四类。一是隐而不现的辩护律师。《神女》中法庭戏一段，向来不受重视，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对犯下过失杀人罪的女主角妓女，依照民国刑诉法理应出庭辩护的律师却若隐若现，似有还无。在黑白默片中，只见身穿法袍的法官，却难觅律师踪影。似乎导演有意无意向人们暗示，有理无钱的被告，即使获得指定辩护律师，其法律援助的水平与效果也叫人大失所望，这与美国好莱坞电影中雄辩滔滔的刑事辩护律师形象反差之大，不言而喻。在《杀死一只知更鸟》中为无辜黑人仗义执言的律师，素来为美国电影史中辩护律师的杰出代表，脍炙人口，为人称颂。而民国电影法庭戏中所塑造的刑辩律师形象，总体而言，表现平平。是否与中美两国控辩式与对抗制的庭审方式差异直接相关，或许不无可能。

　　民国电影巅峰之作《马路天使》，以大时代中小人物的悲欢离合为主线，演员周旋、赵丹的本色表演天衣无缝，扣人心弦，贯穿全片苦中作乐的幽默感更是无与伦比，无怪乎国际电影史学者公认马路天使为世界级的一流影片。这场戏，镜头运用极为巧妙，以两位小人物咨询民事纠纷为由，头一次乘电梯直上云宵，头晕眼花。蕴涵正义只在天上有，人间可望不可及之意，实乃神来之笔。而位于摩天大楼顶层中律师事务所设施之豪华，气派，从配备的自动饮水机，就可见一斑。至今丝毫不显过时的一次性纸杯，叫人久久难以忘怀。租界开业的大牌律师开价自然不菲，严格按小时收费，对来自社会底层的男主人公更是态度冷淡，傲气十足。最后抱有满腔希望的主人公在吓出一身冷汗之余，只好落荒而逃。此类收费高昂的大牌律师与普通老百姓，处于两大不同的阶级，自然无法发现共同语言，后者想获得律师的服务，难如登天，高举批判现实主义大旗的中国左翼电影人，在本片中成功塑造了一位收费奇高的大牌律师形象，从某种意义上代表了当时普通人对律师的第一印象。据著名进步律师史良回忆，当年所接的普通案件，酬金相当于上海工人数年的工资，这一点凸现出，这些反映在电影中的律师形象，并不是左翼电影人的刻意夸大。

　　至于张爱玲编剧的《太太万岁》，则充满中产阶级气息。贤惠大度，自我牺牲的家庭主妇陈思珍，面对另寻新欢的丈夫，强颜欢笑，受尽委屈，最后决定与其离婚，两人来到律师事务所办理相关事宜。又巧遇在此秘密登记结婚的弟弟，陈女士为顾全大局，改口为特意参加婚礼。并最后在律师朋友的大力调解下，与丈夫重归于好。故事刻画人物生动，笑料百出，为当年卖座电影。本片塑造了作为中产阶级之友的律师，体现出完全现代的职业形象。他广交朋友，与人为善，为市民阶层日常商务交往，穿针引线。此外在当事人考虑离婚问题的紧要关头，更是体贴入微，排忧解难，扮演不可或缺的润滑剂角色。片中律师办理结婚离婚手续的细节，从一个侧面反应出民法家属编的相关规定，由律师见证双方结婚离婚事宜，已是大城市普普通通的社会现实。更为重要的是，从西方移植的现代法律理念———结婚离婚自由，在律师帮助下，已为城市中产阶级欣然接受。这部电影所折射出的历史性进步，至今依然令人印象深刻。

　　1948年由曹禹编剧并首次执导的电影《艳阳天》，于今看来，更是民国时期罕见以律师为主人公的精品之作。诨号“阴魂不散”的阴兆时律师，嫉恶如仇。面对当过大汉奸的不法富商种种威胁，临危不惧，四处收集罪证。终于突破重重艰险，在开庭前最后一分钟，与受害人赶到法庭，将其绳之以法。之后虽遭暗算，却斗志不减，坚持与恶势力作顽强斗争。电影揭示社会的黑暗，呼喊起来争个是非，渴望未来是个艳阳天。当年该片却备受左翼电影人士批评，原因也非常简单。似乎电影过分强调了法律的重要性，一味迷信法律的公平，不自觉地渲染了律师单枪匹马，改造社会的形象。六十年后的今天，在国内外公益律师发展如日中天的背景下，再回顾这部影片，或许人们会有新的认识。至少律师以诉讼推动社会变迁，对于化解社会矛盾不无益处。《艳阳天》中塑造的公益律师形象历久弥新，成为民国电影中律师正面形象的顶峰。

　　时光容易把人抛，改革开放之后，中国法学与电影各自取得长足进步。张艺谋与朱苏力作为个中翘楚，难免让人拿来比较一番。从法律人的视角看来，前者的秋菊打官司轰动一时，“讨个说法”成为时代的最强音。而苏力教授更是以此片和被告山杠爷为例证，揭示本土资源的生命力，在法学界扬名立万。某种意义上，中国法律与电影的交叉研究，首创者非苏力教授莫属。如果与前几部电影略作比较，不难发现，当年电影中的律师，无不生活在都市中。毕竟律师不会送法下乡，他们是“城市动物”，苏力教授新书《道路通向城市》，暗示了中国最有可能的法治方向。

　　天道轮回，未来中国电影中会展现何种律师形象，回眸民国电影浮世绘，似乎答案已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