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喀纳斯的路上，中途下车，远远望见了一群牧马人。南方长大的我自然非常兴奋，径直向他们跑去。以前读翦伯赞的文章时，总觉得马背上的民族特别了不起。春秋季节，女人抱着孩子，男人骑马赶着牛羊、骆驼，浩浩荡荡，跋涉迁徙。
在居无定所的情况下，依然在马背上创造了灿烂的文明。
但这次所见的年轻牧民并不像电影和电视中所表现的那样，长啸高歌。他们在马背上嬉笑，大声喊：“骑马！骑马！要不要骑马？”我猛然意识到，他们是在向游人出租马匹。我印象中马背民族的彪悍和骄傲似乎在这些佩戴着手机招揽生意的年轻牧民身上并没有得到体现。
有些失望。游牧民族的天性是“动”，“春来意动，离冬牧场至夏之牧场，心情始定，直致晚秋，不倦问意愿之牧地迁移”。如今，他们中的大部分不需要再迁徙，他们开始定居、耕种，商业慢慢渗透进了他们的生活。
喀纳斯图瓦人村边上，用松木搭建而成的尖顶小木屋错落有致，很多小木屋旁边都能看到摩托车、卫星电视接收器等现代物品和设施。在我们家访的已去世的叶尔德西老人家中，外屋摆放着一套崭新的音响设备，孩子们不时地从门缝里露出小脸，来看我们这些远方来的客人。略有点羞涩的女主人说，他们现在生活得很好，孩子们学蒙古语也学汉语，这几年考上大学的孩子越来越多，政府补助较多，旅游业的发展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收入，生活改善了很多。
叶尔德西老人的儿子蒙克依进来用“苏吾尔”为我们吹奏了几个曲子。“苏吾尔”是图瓦人民间遗存的一种乐器，它仅凭三孔就能够吹出五六个音，是中国音乐的奇迹。叶尔德西是为数不多的能吹奏“苏吾尔”的活化石。老人去世后，他的儿子蒙克依接了他的班。让这种古老的乐器演奏下去是老人生前最大的愿望，但如今学习这种乐器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只有节日时我们才会穿自己的民族服装，平时穿的跟你们也差不多。”面对我们惊愕的眼神，女主人笑笑说，他们也看电视，也知道电脑，除了现在还保留的一些习俗外，他们的生活和现代生活没有太大的区别。
走出图瓦人的小木屋时，我有些矛盾：如果没有外人进入这个村落，他们是不是依旧会保留着原始文明、民族语言、民族服饰、民族习俗，像很久以前生活在这里的人那样都会吹“苏吾尔”。但是，如果这片宁静的村庄没有被推开，那么现代文明还能为这片广袤的土地带来生机和活力吗？也许，他们依然钻木取火，依然逐水草而居，他们的孩子依然不知道山外面是什么。
图瓦家的女主人说，他们更愿意从世代聚居的地方走出来，但是如果自己的孩子能考上大学，毕业后还是希望他能回来。
我无法理解这种复杂的心情。在去图瓦村的车上，一直都跟喀纳斯管委会的一位工作人员在讨论现代开发和游人涌入对于传统文明杀伤力的问题。他们的原则是“适当的保护，适当的开发”，尊重图瓦人自己的选择。他们很自信，确实如我们在图瓦村所见，牧民们对现状还是比较满意的。
事实上，在不少人的潜意识里，总是觉得屋子里摆满电器，骑着摩托车，穿着牛仔裤，学着英语，这些都是对传统文明的破坏。见到图瓦人的村寨时，我忽然间觉得，自己真的是混淆了“经济发展”和“保护传统文明”这两个概念。每一个民族都有发展自己经济，让自己过上更好更舒适的生活的权利，现代文明的发展中，一些传统的遗失在所难免。
“砖墙上挂着成吉思汗像，骑着摩托车放羊”，当图瓦人的生活和文明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我们在失落之余，也许应该是喜大于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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