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检总局陷垄断门被起诉 原告律师电子邮箱被盗

　　国家质检总局身陷垄断门

　　■本刊记者/汤涌

　　因为强推电子监管码，帮自己持股的企业获得垄断地位，国家质检总局被防伪企业告上法庭

　　《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垄断法》生效的头一天，中国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以下简称“质检总局”）被四家企业告上法庭。

四家企业的理由是：“质检总局利用行政权力想让自己持股的公司垄断防伪业。”

　　这一天是2008年8月1日。四家企业等着反垄断法生效已经等了4个多月。

　　向北京第一中级人民法院递交了行政诉状的是北京兆信、东方惠科、恒信数码、中社网盟四家防伪技术企业。

　　惹恼防伪企业的，是一个叫做“中国产品质量电子监管网”的防伪网站。质检总局要求9类69种产品，都必须加入该网（入网费600元/年/家），并在包装上印刷或粘贴“电子监管码”，才可以继续销售。这种码可以通过声讯电话或者短信查询一件商品的真伪。

　　截止到8月4日，该网的入网企业已经达到了67642家，6月30日则是57000多家，光会费收入就已经超过了3600万元。这个网站由中信国检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信国检）经营，该公司30%的股份由质检总局所有。所有的会员费，发票的开出单位都是中信国检。

　　防伪行业和质检总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国防伪行业协会”就是一个受质检总局领导的社会团体。该协会的网站首页大图，就是一张质检总局质量司春节联欢会的照片。

　　这次几家防伪企业却“意外反水”，和质检总局对簿公堂，按照兆信副总经理龙刚的说法：“我们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2005年中信国检成立之后，质检总局就曾经用一份183号文件推广这家公司，后来文件没公布就内部流出，防伪企业集体抗议，于是质检总局在‘电子监管网’后面加了‘等企业’。”龙刚回忆说。

　　龙刚认为质检总局内部“存在腐败”，“我们不仅起诉，还向纪委、全国人大、中办等单位举报了。”

　　忍无可忍的防伪企业远不只这四家。四家企业的代理人周泽律师同时还代理了上海、南京、深圳、贵阳的四家防伪技术公司。

　　30%的股份，还是干股

　　中信国检的成立公告上写明了其资金来源，注册资金为6000万元的中信国检有50%的资金来自中信21世纪有限公司（在中信集团的网站上“查询子公司”，可以查到中信21世纪有限公司）。中信21世纪是中信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另外30%来自于质检总局，还有20%来自于中国华信邮电。

　　其中，质检总局的钱先由中信21世纪垫付，中信21世纪有限公司是一家注册于百慕大群岛、在香港联合交易所上市的公司。2007年12月公布的一项公告里，中信21世纪就向股民公布质检总局将对9类69种产品强制赋码这一大利好消息，电子监管网就是由中信21世纪控制经营的。这无疑极大地鼓舞了股民信心，对拉高其股价大有好处。

　　中信21世纪的董事长陈晓颖也是中信国检的董事长，陈晓颖是香港居民，也是全国政协委员。在今年“两会”上,这位政协委员曾提出加强产品质量电子监管的提案。“我觉得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就是生产的信息和流通环节的信息没有达到一个共享，资源互补。在这种情况下，应在全国大力推广产品质量电子监管网。”

　　在中信21世纪宣扬利好消息的同时，质检总局也在努力推广电子监管码和电子监管网。2007年，由于食品安全问题频发，质检总局加快了推行力度，在河北省推行试点，强制河北产品赋码和入网。

　　选择河北省并非偶然，河北是“苏丹红鸭蛋”丑闻的爆出地，在遭遇信任危机之后，河北一些食品企业也更主动地接受监管。此外，河北省历来和中信21世纪有合作关系。中信21世纪在香港联交所公布业绩时披露，中信21世纪与河北电视台有合作项目，投资3400多万元和电视台一起办公司。

　　在推广电子监管码的时候，质检总局成立了“国家质检总局中国产品质量电子监管网推广工作小组办公室”，主任是质检总局党组成员。办公室副主任却是陈晓颖，陈晓颖是中信国检的董事长，不可能同时是质检总局官员。许多企业为此反应强烈：“她怎么成了总局的领导了？”据了解，该办公室没有得到编制办的批准。

　　2008年春天，质检总局开始推广河北经验，到今年8月，质检总局有超过30份文件、通知是关于电子监管网或者电子监管码的。

　　广东质检官员在接到总局指示后曾经告诉当地媒体，有9类69种产品，如果到7月不赋码就不让卖了。这9类产品包括：食品、家用电器、人造板、电线电缆、农资、燃气用具、劳动防护用品、电热毯、化妆品。仅仅食品工业，全中国就有超过40万家企业，不过很多企业的产品并不在69种的名单里。

　　在电子监管网的业务如火如荼的时候，兆信发现自己的客户在流失，恒信数码的职工人数，以前能编半个钢七连，如今已经不足一个步兵班。

　　更有一些小防伪企业难以为继，在悄然无声中死去。

　　完美市场就是有码时代？

　　这是质检总局勾画出的一个无假货的完美市场，打动了包括刘德华在内的许多人。刘德华是个正义感很强的香港艺人，听说是为了打假做宣传，他答应质检总局，做电子监管网的形象代言人。国家机关帮合资公司请明星代言，这是非常罕见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现在请和我一起相信——因为有了电子监管码。”刘德华的代言视频被放在电子监管网上。

　　周泽律师拿出一瓶长城干红葡萄酒，指着上面的20位数字说：“就是这个，电子监管码。”

　　这组数字在红酒的商标上，宽达三指，和条形码不同的是，商标上必须说明查验监管码的方法。所以在包装上要占很大的空间。

　　质检总局的要求是：“所有的小包装食品，都要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码。”这给许多企业造成了困扰：小包装如绿箭口香糖和德芙巧克力根本印不下这样的码。

　　赋码入网本身也并不是一种完美的方法。

　　“这是一种很老的验证方法了。”兆信副总经理龙刚说，“还是兆信在1996年发明的。”在那个时代的电视直销上，许多产品都印上查询码，以供防伪。

　　“不同的产品需要不同的防伪方案，”龙刚说，“兆信从来不会给客户提供一种能够杜绝所有假货的防伪方案，质检总局也不能。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不是所有的商品都会被假冒，他们强令这么多产品入网赋码，相当于让全国人都吃感冒药，这是非常荒谬的！”

　　“像长城这样的码是明码，造假者如果想造假，就可以买一瓶酒，然后复制一千份假码贴在假酒上，消费者一查，码是真的，放心喝了。那瓶真酒被晚些时候再查，可能就变成了假货。”周泽说。

　　“如果有这种情况，那就是政府用公信力在为假货买单了。”龙刚对此表示担心。

　　北京市朝阳区一位从事基层质检工作的人员告诉《新世纪周刊》，质检总局现有QS质量认证系统和条形码都能够起到保证质量、防伪、追溯假货的作用，完全没有必要另推一套。如果怕买到假货，更实际一点的做法是消费者开发票和保留超市小票，一旦发现商品有问题，通过小票——超市/商场——供货商的方式来追查来源，“没有查不到的。”

　　监管网的利润和社会付出的成本

　　根据中国食品工业协会的保守估计，中国的食品行业可能将为赋码付出100亿元的代价。除了2～3分钱买码的钱（一货一码，无法印上包装，只能买来贴），更昂贵的是贴码的手工钱，还有一些产品以往的包装也会报废，贴码导致一些流水线可能也要改动，还要增加新的设备和管理人员。

　　19家食品企业已经向质检总局递交了联名信，食品工业协会也对会员表示支持。“我们很想配合总局的工作，但是我们主要是反映一下赋码执行起来会非常困难。”参与企业中一位不愿具名的负责人表示。

　　食品工业协会是过去的轻工业部改组而来，不像防伪行业协会那样归质检总局直接管。

　　这其中双汇已经入网，却在尝试着给全部产品赋码时叫苦不迭。一些企业想了比较讨巧的办法，把码贴在大包装箱上，小包装不贴。这种做法于规定不合，但是情有可原。一般来说，基层的质检干部也不会太为难他们。

　　“如果总局坚持要求我们赋码入网，我们准备也这样做。把那600块钱先给了他们。”玛氏食品（德芙巧克力生产商，500强企业）中国公司科技与法规总监李宇跟《新世纪周刊》谈起未来，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我算了一下，我们每年卖2亿块小包装巧克力，全部赋码的价格会增长8%～10%。这些成本转嫁到消费者身上是不好的。”

　　在《食品安全法》草案讨论的时候，全国人大也邀请了一些食品和防伪行业的代表参加，当时有官员提议把电子监管码写进法律里去，立刻遭到了两个行业代表的反对。

　　除了食品，化妆品的一些企业也准备在近期对赋码入网有所反应。9类产品全部赋码的社会成本，可能是几百亿元。

　　和这个成本相比，中信国检的收益只是一个小数目，现在的69种产品涉及的企业是8万多家，每年的会费进项是5000多万。另一块收益就是查询费用，消费者每发一个查询短信，收2角，返回一个查询结果，再收2角，这块收入积少成多。

　　“现在看起来不算多，但是它垄断地位形成之后，可以用很多种方法，比如把这个赋码的范围扩大到别的行业，或者是把每年的会费提高到几千块钱。那时候企业都无力反抗，只能听之任之了。”周泽律师担心的是用行政权力推行的垄断。

　　也有一些单位已经对赋码付出了代价，质检总局2007、2008年预测赋码入网会推进得一马平川，于是招了三批印刷监管码的厂家来开工印刷。但由于一些行业不肯赋码，这些印刷厂没有得到预想到的大生意。损失不小。

　　难以和解的双方

　　质检总局也正在做一些努力来挽回不妙的影响，在4月17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质检总局宣布要退出中信国检的股份。由中信21世纪把股份都接下来。

　　“本来你就是干股，怎么退？本来你办企业和持有股份就是非法的。”周泽说。

　　在四家企业递交了起诉书，周泽将诉状公布在自己的博客上之后，质检总局也努力做一些挽救危机的公关行动。8月2日，星期六，一位副司级官员邀请四家企业代表和周泽律师一起谈一谈，希望能够“不用这么激烈的方式”，而是协商解决。

　　“几年了，我们一直都在跟他们商量，向他们请求。”龙刚说。

　　截止本刊发稿为止，发给质检总局的采访函仍然没有得到回复。质检总局新闻办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新世纪周刊》，质检总局还没有对此事的官方态度表示，也没有为此事举行新闻发布会的计划。

　　“如果本案不能被立案受理，将是对法律尊严的挑战。幸好我还代理了其他四家公司，不受理，我会一家一家地再分别起诉。直到质检总局不再继续推行错误决定为止。”周泽说。

　　周泽的电子邮箱被不明身份的人打开。“此人删除了我从今年4月到8月的全部邮件，前面的邮件全都没有动。那些是我和许多朋友交流这个案子的资料。他可能也拷走了这些文件。”

　　“此人很无耻，删完文件还把我的邮件签名档改成了‘干你娘’。这样我给我的同事、朋友、学生发邮件时就把大家都得罪了。”周泽说，“要没有奥运会，现在我都为人身安全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