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有老战友登门,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寒暄之后对坐闲谈,话题自然离不开奥运盛事。因近日吾国金牌收获颇丰,累累已近双十之数,彼此言及都大开心颜。老友问我,最满意是何事?我答,非剑客仲满折桂莫属。有种意象:明月之夜,紫禁之巅,论剑封豪。
仲满完美实现,能不令人血脉贲张,激动不已?
老友表示同意,继而又说,比起仲满来,他其实更加关注的是另一位剑客。尽管那位剑客已然加入他国国籍,尽管她只赢了一场比赛就黯然离去,但是,她同仲满一样,都堪称吾国之不朽剑魂。我甚为惊噫,追问端倪,方知老友所言,乃廿四载前,为吾国实现击剑金牌零之突破,宣告吾国剑客亦能占据欧罗巴贵族运动之世袭领地的女剑客栾菊杰。
老友说,栾在失意汉城之后就淡出了一线,为了继续击剑事业,她于而立之年远赴加国,在异乡从零打拼——此本多人行走之路,本不出奇,出奇的是,跨越了二十年的时空,阔别了多届奥运,年已五十的她竟然从匣中取出那把尘封多年的三尺青锋,一面日练五千米以恢复体能,一面辗转世界各地筹取积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能够在北京璀璨的奥林匹克星空下,实现以选手身份参加祖国举办的奥运盛事之夙愿。
我默然听完,良久不能做一语。
细想来,吾国之文明,历来主和让,知进退,重知足。究竟是什么力量,让栾菊杰这样一位早已经功成名就的弱质女子,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依然有如此可堪敬畏的决心与毅力(我也是奔五的人了,个中况味只能用句“平生我自知”来揶揄),来搏得一场让人在唏嘘中感慨,在感慨里回味无穷的胜利?也许,这样的胜利甚至比拿到一枚金牌更加弥足珍贵。
老友仿佛洞悉了我的心意,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栾菊杰在比赛之后,打出了一幅横幅:祖国好。以她现在的身份(加拿大籍选手),自然不能再高举五星红旗,只能用这样的条幅和这样的语言,来表达她心中那份真挚而又复杂的感情。
我点燃一支烟,对他说,你让我牢牢记住了一个名字,又想起了另外一个名字。
他问是谁。我没有回答。一再追问,我说,在吾国两代剑魂之前,就不要让我提及那四个令人扫兴的字了吧。
老友一怔,旋即恍然,点头同意。知我不喝酒,自斟一杯,一饮而尽。那意思,当然是为栾、仲两代剑魂干杯。(作家 麦家) (来源:成都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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