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在张艺谋团队做了两年“清客”。 |
在张艺谋团队做了两年“清客”后回看开幕式
陈丹青:大就是美
2006年秋,已经正式介入团队的蔡国强从纽约给陈丹青打来电话,说是和张艺谋讲好让他过去帮忙。陈丹青犹豫了几个月。2006年底张艺谋秘书来电话约他去面谈,他开始好奇,“想看看这么大的演出怎么弄出来,可是一坐下开会就发现走不了了。其实我有点小孩心理,期待有一天混进去看看几百人穿唐装汉装是什么景象,过了20个月,我终于看到了。”现在回过头去看,陈丹青有很多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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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任意自作聪明
记者:作为几度彩排现场目击者,你对开幕式总体印象怎样?
陈丹青:我容易被庞大的场面吸引。拿破仑说“大就是美”。开幕式的定义大概就是持续制造惊讶。我避开8日开幕式,但前面三场彩排都去了,在后台瞎转,听场上几万人一阵一阵惊呼。
记者:“长轴画卷”是你的主意吗?
陈丹青:不,完全不是。去年元月我给叫去开幕式团队,画卷方案早在2006年就定了。说来有意思,张艺谋坚持反对过多影像,说不能让大家来看电影;我却不主张在体育场凸现绘画的美学。整场表演从画轴展开、变化,是有新意,但我很难摆脱对画轴的传统想象。进鸟巢后我第一次看到大画轴,忽然发现另一种效果出现了:那不再是“长轴画”,而是巨大的电子设施和钢铁装置,椭圆形体育场中间需要刚硬的直线,给出均衡、张力。现在这个装置“表意”画轴,画轴又“表意”中国历史斯文的一脉,“斯文的中国”此前从未被大规模表现过。它出现在影视和舞台会廉价,却适宜平面广场。开幕式是广场表演,全程暴露,电影靠剪辑,开幕式自始至终众目睽睽,上万人进场、退场、调度,本身就是效果。
记者:忙了两年,你在奥运会开幕式这个庞大的文化工程里起什么作用?
陈丹青:几乎没起作用。我不是做这一行的。他们可能需要圈外人给些闲话吧。前期大半年昏天黑地聊,很快我就喜欢这个团队。我帮的小忙是他们七嘴八舌谈想法,我随时画,画在当场可以擦掉的板上:场面、角度、阵营、方位、造型,随画随改,大概画了几百,抹了几百,后来他们说可惜了,买了大纸给我画,现在留了不少草图。我原先没想到我能做这件事,副导演陈维亚也很能画几笔。
记者:你具体负责哪方面的工作?
陈丹青:前半年分在导演组痛聊,后来帮影像组做点判断。帮人做事要服从。目前演出中我的惟一可见的“劣迹”就是《礼乐》那场戏在画轴LED滚动的古代画卷——唐宋元明清各一幅,《簪花仕女图》、《清明上河图》,《卤薄图》等等——手卷画面在滚动中一会儿就滚完了,我做了些小手脚,裁剪拼贴,让画面永远滚不完的样子,又看不出画面给篡改。这属于雕虫小技,后来被采纳了。等我看到在现场给LED放大数千倍,好壮观,经典真了不起,经得起切割,经得起无限放大。我谢谢在电脑上为我做三维的小伙子,他准确理解并实现了我的“阴谋”。
记者:除了画轴图像,你在导演组具体还做过哪些事?
陈丹青:我是个清客,参与这种超大型集体创作,不能任意跨行、越权、自作聪明。无效琐事我做了一些,但每个人都有无数方案被推翻。我的极小极小的作用可能是坦率反对某些设想,有那么几次被接纳,但具体内容忘了。
艺谋面对一万个反对意见
记者:谈谈你参与开幕式创意过程中印象最深的事。
陈丹青:每场戏都放弃无数方案。单是“礼乐”那场,目前看到的大柱子之前,是实景造个宫殿从坑里升起来,再之前是个复杂的排比式的宫殿剪影,再之前是阶梯式装置……太多了,讲不过来,我被擦掉的那些草图记录了前期过程。还有夸父追日那场,直到上个月才被剪掉。我不在点火部门,那是更核心的秘密小组,8日我从电视看着李宁被圆形的追光照亮,顽强地跑啊跑,忽然看见了“夸父追日”的意象。
记者:现在一些人的印象是,开幕式演出前半部分还不错,后半部分就变成春晚的感觉了。
陈丹青:你说下半场怎么弄?难道表现青藏铁路?三峡工程?卫星上天?改革开放?百年来中国一切新玩意儿全是西方的。所以下半场能够图个热闹、气氛,譬如电子团体操之类。最后的大地球是英国人马克设计的,必须有个世界意象,娱乐性质,然后大团圆,此外你说还能怎样?广场表演不是历史课。古代部分弄成这样浓缩,也好不容易。谁都可以插嘴,谁都一堆高见,可要变成表演,变成场面,你怎么弄?张艺谋面对一万个反对意见或聪明想法,只要他问:你说怎么办?对方就闷了。他自己许多方案一实施,效果不对,立刻否决。
记者:你印象中的张艺谋是怎样的一个人?
陈丹青:他坐在桌子对面,不停说话。他就一老知青,工作狂,很熟悉的类型。我喜欢做事情的人。我们趣味观点不同,你知道我向来批评第五代电影,但他比电视上采访时聪明得多,而且异常顽强,逼近开幕一团乱麻,他沉得住气。每天多少方案琐事要他审核、签字、定夺,他脑袋里始终一部戏。他不摆谱,彩排时进鸟巢和所有人一样排队,安检当然认出是他,但他乖乖举起双手给人上下前后瞎摸……有个小插曲:去年某天正开会,日本影帝高仓健忽然很害羞地站在门口,原来他特意重金打造一对日本仿古剑远道来送给艺谋,保佑他开幕式平安成功。
有个遗憾——我进入团队后发现年龄偏大,我希望能有70后、80后参加,他们会有意外的妄想、活力,但不可能。希腊开幕式的创意骨干才三十出头,我在厕所遇见他,我说你真年轻,他一愣,说:我是很年轻啊!
记者:参与这个工作,对你的艺术创作有什么启发吗?
陈丹青:我满足了孩子式的愿望,亲眼看到超大型节目怎样做出来。我相信张艺谋和所有主创者都是第一次做这样疯狂的事情,该去问问他们。我因此认识了一堆弄演艺的家伙,瞧他们拼精力,我再次确认最省心最自私的勾当,就是一个人躲屋里画画。 张英 李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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