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工兵连的地震救援

　　来自工兵连的地震救援

　　本刊记者 尹鸿伟 发自四川北川、云南昆明

　　“你们训练时间虽然不长，但必须做好救援准备！”

　　5月12日下午，汶川大地震发生后不久，中央军委副主席郭伯雄上将对驻昆明“老山主攻团”工兵连全体官兵说。

此前，上将正率队对驻滇某集团军进行工作视察，当来到依托工兵连建立的“昆明市地震灾害紧急救援队”方队前，他发出了一道特别的命令。

　　当夜12时，这支身穿解放军军装，却头戴救援安全盔，携带民用地震灾害救援设备的特殊队伍，与集团军大部队一起乘火车奔赴汶川地震灾区，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各种救援队伍一起进行了艰苦顽强的救援行动。

　　“昆明市地震灾害紧急救援队已经成为国内救援队伍中的一支宝贵力量。”昆明市防震减灾局副局长夏平成说，“从5月14日凌晨起至5月19日，这支仅有53人的救援队，从北川县城及安县陈家坝镇废墟下救出33名幸存者，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战斗力。”

　　与死神争时间

　　5月14日，在安县陈家坝镇进行了一天的救援行动后，昆明救援队接到新命令，于次日赶到了北川县老城区抢救幸存者。当时，工兵连所属某师师长曲新勇已在北川现场，参加了救援队的现场指挥工作。

　　15日下午，压在废墟下的席丽和张燕两名年轻妇女被救援队发现。班长苏浩勇和另外5名战友在强烈的余震中展开了救援，由于两名幸存者被各种复杂的废物卡在里面，6名救援人员只能靠爬着挖掘、前进，“空气很差，环境非常危险”。

　　“由于平时是熟悉的战友，所以配合起来很默契，我们决定分成两个方向接近两名幸存者，但到最近的地方才发现她们被卡得很严重，里面空间狭窄，必须要小型工具才能施救。”苏浩勇说，“后来连长命令我们一边安慰幸存者，并给她们喝水和吃食物保持体力，一边到处去找小型的锯条。”

　　终于，两名年轻的妇女被成功救出来，苏浩勇和他的战友们，“心情也从焦急过渡到欣慰”。

　　5月15日下午18时35分，救援队又成功地从废墟下救出了3岁的小女孩罗梦夕，在现场指挥救援的师长曲新勇亲手把小梦夕从废墟中抱下来，交给现场等候的医疗人员。

　　“最遗憾的是救援54岁的妇女梁费琼，从5月16日下午至5月17日下午，我们花了差不多28个小时，但救出来后因为抢救无效，她还是死了。”连长邓声群说，“当时她是我们发现被掩埋最深的幸存者，我把全连官兵都用上了，经常是六七个人才能抬开一块水泥预制板，情况非常辛苦。”

　　战士李军说：“尽管我们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冒着巨大的危险，艰难地把梁费琼救了出来，但是她的家属还指责我们‘救得太慢’，让我们觉得很委屈。”班长刘辉亮接着说：“我们作为救援军人，不能够与老百姓发生争执；而且我们当时也作了换位思考，充分理解家属们面对亲人死亡的悲痛。但是我们相信，等以后家属们平静下来，也会理解我们的。”

　　夏平成表示，地震灾害发生以后，如果有群众被埋在废墟下面，首先必须搜寻到幸存者的具体位置，这时候救援队配备的生命探测仪等搜索、侦检设备就要发挥重要作用，配合救生犬，尽快确定幸存者的具体位置和身体状况，然后有针对性地迅速确定救援方案。

　　拯救生命、分秒必争。专业的救护抢救的队伍，利用破拆设备，把钢筋混凝土的构件切断，在需要的情况下用高强度的气囊等顶升设备把沉重的钢筋混凝土抬起来，把幸存者营救出来，随后由专业医护人员对伤员实施及时救治。

　　邓声群说：“由于平时的工兵训练，使我们对房屋结构、对建筑的破坏性拆除等方面具备专业知识，所以我们能够很快对遭受破坏的建筑物做出评估，对救援方案提出建议，安全有效地开展行动。”

　　由于出发时间紧急，同时对灾区情况估计不足，所以后勤保障在最初两天明显不足。昆明救援队员们除了需要完成难以想象的救援工作外，还遭遇了更大的困难：没有食物也没有饮用水。连长邓声群说：“我们一边要救援废墟下不断呼救的幸存者，一边要考虑怎么解决吃的问题。官兵们一直进行的都是高强度的体力劳动，长时间不吃不喝显然不可能，弄不好大家都会有生命危险。”

　　后来，邓声群和夏平成决定派人到处寻找废墟中老百姓家里跌落出来的“一切可以吃的东西，一切可以喝的东西”，“只要不是死人堆里的食物，没有变味的食物都捡回来吃”。在这样的艰苦情况下，昆明救援队坚持了几乎两天，终于等到了后勤供应，其间仍不断救出一名名幸存者。

　　在救援行动结束后，昆明救援队官兵又按照上级的命令，投入到收殓尸体，执行安全保卫，帮助灾民搭建房屋等工作中，一刻也不得停息。8月1日，他们在北川县永安镇的临时驻扎地度过了“建军节”。

　　非作战时期任务

　　“更为特别的是，这支队伍在开赴地震现场时，成立还不到两个月时间。”昆明市防震减灾局副局长夏平成说，“由于购买的救援设备没有到齐，他们甚至还没有开展过正式的救援训练，接到命令后就奔赴地震灾区了。”

　　云南省地处印度洋板块和欧亚板块碰撞带东侧，地震活动频繁，仅1970年以来已经发生六级以上地震28次，地震灾害已经成为制约云南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拥有600多万人口的省会昆明市处于地震灾害主要防御区，防震减灾一直是当地的一项重要工作。因此，成立一支专业的地震灾害救援队伍，一直是当地政府部门的一大心愿。昆明市政府经过长期研究、准备后与驻昆解放军“老山主攻团”取得了联系，经过成都军区批准并报解放军总参谋部作战部备案后，依托于该团工兵连成立救援队的方案成熟了。

　　2008年3月18日，“昆明市地震灾害紧急救援队”正式成立，其人员编制为65人，其中解放军55人（包括5名军医），另外10人为地方地震专家。昆明市投入了400万元人民币从国外购买救援专业器材、车辆，能进行复杂救援条件下的生命探测和顶、垫、切、割、划、搬等破拆作业，并且决定每年补助50万元经费，用于救援队日常的训练补助和器材保养等。

　　时任昆明市副市长梁晓谷表示，要努力把这支队伍建成一队多用、平战结合、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现代化的救援队伍，为昆明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做出更大的贡献。

　　夏平成表示，和武警消防部队有所不同，消防的任务更多在于灭火等城市救援，可以说战斗力有限；而解放军的工兵部队除了各种专业训练外，本身就拥有许多机械设备，而且解放军部队人员充足，战时军用，平时民用的特点非常明显。居于多方面的考虑，昆明市在加强武警消防队伍建设的基础上，决定与解放军合作建立了“昆明市地震灾害紧急救援队”，按照市领导的意思，“专业救灾队伍越多自然越好，对老百姓对政府都有利无害”。

　　在行动方面，昆明市与解放军方面协商过，由昆明市政府“应急办公室”负责联系、协调部队，如果遭遇重大灾害，解放军可以边出动边报告，不再像以前必须接到军队上级命令后才出动，即军事方面的调动由军方人员负责，业务指导由地方政府负责。

　　昆明市地震灾害紧急救援队装备都是针对城市地震救援购买，救援队原定于5月14日至5月19日进行第一次实战训练，但由于5月13日凌晨就接到命令赶赴汶川地震灾区，“根本没有时间训练”。

　　夏平成说：“大部分装备都是到了当地临时学习使用，但因为他们是工兵，有平时训练的基础，也有兄弟部队的教授，所以很快就能使用了。”

　　6月中，昆明市市长张祖林针对昆明市地震灾害紧急救援队的“战绩”做出三点指示：一是希望救援队官兵回昆明后，要以现身说法的方式加大宣传，除了自身的英雄事迹外，还要针对昆明市正在进行的城中村改造工作进行宣传；二是这样的队伍对国家作用巨大，希望解放军方面把人员从55人增加到100人，而且是以培养救灾骨干为主，灾害需要时可以临时抽调其他士兵参加外围工作。

　　夏平成说：“昆明市地震救援队的成立及在此次地震中的表现，非常具有示范作用，以后国家在一些重点地区都可以考虑推广，但是依托于解放军还是消防部队，各地可以因地制宜。”

　　目前，全国全部依托现役解放军工兵部队组成的地震灾害专业救援队有三支：一是成立于2001年4月27日的国家地震灾难紧急救援队（对外称中国国际救援队，英文缩写为CISAR），任务面向国内外，平时驻防在北京地区；二是成立于2003年12月27日的云南省地震灾害紧急救援队，任务面向西南三省，人数为150人，平时驻防在云南省玉溪地区；三是新成立的昆明市地震灾害紧急救援队，平时驻防在昆明市郊。

　　已经有专家建议，中国应该尽快成立“国家紧急情况部”，平时演练如何整合军队、警察、人道、空运、海陆交通、卫星侦测、甚至外交等力量，一旦出现紧急事故，才能有效应变。

　　目前，昆明市在紧急救援方面的工作已经小有成绩。该市已成立了“昆明市紧急救援总队”，下设公安、部队、卫生、工程、民政、通讯6支应急队伍，应急体系初具规模：一是“化学事故应急救援队”，以应对危险化学品事故的应急处置和救援工作；二是昆明市安全生产专家队伍；三是卫生应急医疗救治队；四是突发公共事件通信保障应急队伍；五是地震灾害紧急救援队；六是专业扑火队。

　　可贵的经验总结

　　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大部分幸存者都是解放军官兵用血淋淋的双手从废墟中挖出来的。而30多年后的汶川大地震，地震救援技术落后带来的痛苦，国人仍然在继续。由于缺乏专业人员和先进设备，很长一段时间内，也许中国仍然只能依靠人海战术来应对自然灾害。

　　这样的情况下，中国必须学习国外先进经验，建立专业的灾害救援队伍，这些队伍可以在指挥、搜索、营救、结构、通讯、医疗救助、条件保障、公共教育课程培训等方面发挥作用。

　　事实证明，高端的技术装备、科学的救援程序、合理的内部分工将保证国家地震灾害紧急救援队最好的救援效率。昆明救援队和各种专业救援队的出现，为这个实际需要提供了很好的注脚。解放军官兵坚忍不拔地投身于救灾的形象清晰呈现于公众视野和新闻媒体，此次在国内公共关系上得分良好，但严峻的问题是，绝大多数军人几乎没有接受过如何从废墟下救人的专业训练。

　　“事实上不仅仅是大多数解放军没有经过救灾训练，实际上很多消防部队遇到这样的大灾害也是力不从心。”北川县的一名救援人员表示，“由于消防部队平时主要在城市里活动，对付的都是火灾之类的灾害，所以遇到这次大灾害，遇到一些郊区、乡村，他们的力量就明显减弱了。”

　　在北川当地救援的一名解放军军官也表示：“由于消防部队不像解放军一样经常有各种野外战斗、生存训练，所以这次在汶川地震中暴露出许多问题。除了所带的日常装备无法对付那些巨大的废墟、落石，消防部队很多官兵甚至连野外帐篷都不会搭，最后要么来和解放军挤着休息，要么请解放军去帮他们搭建，耽误了许多战斗力。”他表示，由于资讯化程度不足和对当地情况了解不够等原因，早期各种救援队伍的救灾行动也是比较混乱的，有的地方人手不够，有的地方却聚集了太多人员，过了一两天后才慢慢分布合理、规范。

　　邓声群说：“按照中央军委下发的《非战争行动训练教材》，我们工兵连有着三大训练内容：一是战争训练；二是地震救援训练；三是其他方面的非战争训练。汶川大地震救灾给了连队官兵充分的锻炼，各种救援实战经验都非常丰富。”

　　他表示，这批官兵结束此次任务后，将成为解放军部队的“地震救援教官、老师”，以培养新加入队伍的人员；同时这些有经验的官兵将来退伍、转业到地方，也能够充实各个地方政府地震部门的工作。

　　“希望各地方有关部门能够认真对待这批专业人才，想办法把他们吸纳到地方与地震相关的单位里，而不是任由他们在社会上自由择业，甚至失业，这样就太浪费这些人才和经验了。”邓声群说，“地震的危害到底有多大，专业救援人员到底有多重要，相信通过这次汶川大地震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

　　作为工兵连长的邓声群在救灾结束后，根据经验和感受写了一篇《浅谈城市废墟救援》的文章交给上级，其总结了城市废墟救援的三个特点：一是废墟厚重，结构复杂，救援难度大；二是次生灾害威胁大；三是道路堵塞、交通不便、装备保障困难。他说：“地震发生在城市与乡村、山区，显然特点不同，所需要采取的救援措施也不一样。”

　　在北川救援的指挥程序上，邓声群将其分为五大步骤：一是派出侦察搜索组，运用生命探测仪和喊话问答的方式在废墟中寻找幸存者；二是派出安全观察员，负责观察山体、危楼在余震当中的变化情况并及时报告；三是对废墟和危楼进行结构分析，确定救援方案；四是救援实施；五是搬运输送幸存者。

　　他说：“我们这次救援中仍然体现出装备不足和缺陷的问题，既有人为因素，也有技术因素，很多方面仍然值得长期思考和总结。”与此同时，邓声群还对现有救援设备的改进提出了建议，以及对未来救援设备提出了一些研制、设计的构想。

　　有专家表示，中国军队近来参加国家建设、国防和救灾行动之广表明它正在寻求自身新的角色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