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默如雷

　　采访何祥美，仿佛是一种煎熬。这个兵，话太少。

　　和他交谈，何祥美最多的话是“是”。但是，观察他的眼神，平静中放射着坚毅、果敢甚至是倔强的光彩，那分明是9年军旅磨砺的精神火花。

　　古人云：一默如雷。是说有心理内涵的沉默并非无声，犹如巨雷蓄势待鸣。狙击手，正是在沉默中蕴藏着巨大的杀伤力。何祥美，让记者不由想起古代的剑客，一身绝技，利剑在手，却寡言少语。但是，利剑出鞘，立马刀光血影，风云变色！

　　铸剑，砺剑，只待扬眉剑出鞘。沉默的背后，是一名共和国士兵壮怀激烈的心路历程。

　　默默地磨砺：功在人前练，泪在背后流

　　要说何祥美是一名天生的“精兵”，连他自己也不信。要说他是一名“犟兵”，倒是十分靠谱。

　　那年，何祥美参加某新型翼伞训练。第一跳，双脚着地的瞬间，他突然向前扑了10余米，狼狈地摔倒在草地上，引来战友一片笑声。

　　“我就不信邪，别人能跳好，我就跳不好！”当天晚上躺在床上，何祥美在脑子里反复“放电影”，寻找自己着陆不稳的原因。第二天，他再次跳下，但老天似乎故意“捉弄”他，着地时风向突变，侧风又把他带了一个大跟头。教员火了，严厉地说：“再不合格，就不要上飞机！”

　　这下，何祥美急了。伤痛未消，他就揪着吊环，模拟运动状态下着陆的规律。摔倒，爬起，再摔倒，又爬起……最终，他从千米高空跳下，稳稳地落在直径5米的圈内，这才开心地笑了。

　　“何祥美能有今天的成就，确实得益于他不服输、不认输的性格。”六连连长蔡建华感慨地说，当兵9年，何祥美掌握了狙击射击、悬崖攀登、特种飞行、泛舟潜水等30多种作战技能，没有一个是顺顺利利拿下的，所有的果实，都是在汗水、血水甚至是泪水里泡大的。

　　“何祥美哭过吗？”听到这里，记者好奇地问。蔡连长笑笑说：“像他这样的战士，流泪是不会让你看见的！”

　　“祥美，说实话，这9年你训练中哭过没有？”记者追问何祥美。“没有！”闻听此言，他脖子一挺，矢口否认。

　　但是，记者分明看到，他眸子里飘过一朵沉郁的云。沉默片刻，他喃喃说：“跳伞训练，教员说我再不合格就不要上飞机，我偷偷哭了。但，那是急的……”

　　说到这里，何祥美下意识地挽了一下袖子，肘部，两块伤疤赫然入目——

　　这两块疤，不是摔出来的，是硬磨出来的。狙击手训练，他趴在地上端枪、瞄准，一趴就是几小时。坚硬的地面磨破了他的肘皮，破了又好，好了又破，加上汗水浸泡，伤口化脓感染，血水、脓水粘住衣袖，无法脱下上衣。他只好找来一把剪刀，在迷彩服的两个肘部各剪了一个洞……

　　2003年秋季的一次演练中，何祥美从直升机沿着绳索滑降到地面，才发现脚下是一大片瓦砾地。他时而滚进、时而爬行、时而卧倒，瓦砾锋利的棱角，磨破了他的肘部，血流不止。但他忍着伤痛，依然一往无前地向前冲……

　　如今，何祥美肘部伤疤摞伤疤，已经成了两块坚硬的“死皮”。对此，何祥美倒是很自得：“狙击手据枪，卧姿无依托，全靠两个胳膊肘支撑，扣扳机的时候，肘皮要是一滑动，子弹就打歪了。现在，肘皮变成了两块不会滑动的"死皮"，就像我的专用枪架，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谈到枪和射击技术，何祥美的话才多起来。听着他神采飞扬地讲伤疤，一句话蓦然跳进记者脑海——

　　伤疤，是战士最光彩的勋章！

　　默默地选择：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

　　读者可能以为，“三栖精兵”何祥美，纵横蓝天、大地、海洋，写起来必定很精彩。走近何祥美，记者们才发现，这个兵的生活很枯燥，常人看来充满传奇色彩的训练，只是无数次的重复、重复、再重复……

　　其实，作为一名“80后”，何祥美的身边，同样是一个多彩的世界。

　　记者上网进入“百度”，输入关键词“何祥美”，立即跳出1000多条相关信息。“枪王”何祥美，已是名声在外。去年底，上海、广州、泉州等多家公安局派人或来函，许诺只要他脱军装，立即转公务员，待遇从优。

　　“现在地方考公务员是百里挑一，你可抓住机会呀！”面对一些亲友的劝说，何祥美有点举棋不定。部队长田伟东对他说：“部队确实很需要你，到地方也同样能大显身手。是走是留，你自己拿主意，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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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还是留？到地方，马上可以当干部；在部队，干到最后还是个兵。这一夜，何祥美辗转难眠……

　　人们无法猜测这一夜何祥美默默想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天，他向连队递交了转三级士官的申请书。

　　“那一夜，我想起了我的爷爷。”何祥美这样说，“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忙训练没有回家。后来，家人告诉我，爷爷的最后一句话是："部队的事是大事，别告诉祥美"……”

　　埋头停顿了一下，何祥美缓缓说：“我和爷爷的感情很深，我入伍的背包，都是爷爷给我打的。爷爷临终时为什么留给我这句话？我想，是因为爷爷那一代人，曾经亲身体会到没有强大的国防就没有老百姓安宁的生活。所以，我不能让爷爷失望！”

　　朴实的话语、简单的理由，诉说着一名战士真挚的军旅情结。翻开何祥美的履历表，记者还发现：入伍前，何祥美帮助表姐夫经营着一家有色金属矿。在赣南这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地区，他是个令人羡慕的“小老板”。

　　1999年10月，他收到了县人武部征兵的通知，萌生了当兵的想法。这一念头，遭到了表姐夫的激烈反对：“当兵一年损失多少钱，你算过没有？”

　　“人的一生赚钱的机会有很多，但当兵的机会不多，不让我去，我会后悔一辈子！”表姐夫拗不过他，答应他当兵，但是附带了一个最后通牒：“只当两年！”

　　转眼，两年过去了。当义务兵服役期满时，何祥美发现，自己已经深深迷恋上了当兵的生活。想起表姐夫有约在先，他来了个“先斩后奏”，等一级士官命令下来后才告诉他。

　　一晃，又是3年，走与留的门槛再一次横在何祥美的面前。此时，他已经成了部队数一数二的训练尖子。

　　这次，表姐夫早早打来电话说，不回矿上就算了，但当地一名“首富”开出20万的年薪，想聘请何祥美当贴身保镖。相恋多年的女友也打来电话：“部队少你一个不打紧，但我俩要发家致富少不了你！”

　　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何去何从？何祥美拿起电话，对家人和女友说了同样一句话：“我实在舍不得这杆枪！”

　　默默地追求：打仗是“专业”，精武无止境

　　何祥美的床头柜，犹如一个小小的兵器“知识库”，《轻武器》、《兵器博览》之类的杂志、书籍塞得满满的。和他聊天，三句话不到就被他引到了兵器知识上，世界各国狙击步枪的产地、性能、构造，他都能掰着指头一一道来。

　　还有神奇的。六连大大小小有600多件作战装备，小到卫星定位系统，大到山地越野车，每一种装备的参数、系数和技术指标都是一本书。拿来考何祥美，他如数家珍，对答如流，均能做到“一口清”。

　　“当兵的，不喜欢这些喜欢什么啊？”在何祥美看来，这很正常。但是，记者发现，他对专业的追求绝不仅停留在“爱好”上。

　　狙击手要想百发百中，必须考虑风速的影响。一般的战士，手里有个“风速修正表”，用便携测风仪测得风速，对照表格就能查到射击应当修正的误差。一些老兵，天长日久能把这张表默记下来，就算很了不起了。

　　但是，何祥美让记者惊讶：他从来不带这张表，脑子里也没有这张表，瞟一眼射击场的红旗飘动、树枝摇曳、水纹荡漾，就能准确设定瞄准的修正值。

　　还有神奇的。一次，狙击手集训队对200米外的头靶射击，一组学员的弹着点全部偏左。校枪，没问题。这是怎么回事？教练员大惑不解。

　　何祥美来了，趴在这组学员跟前看了一会儿，爬起来告诉教练员：“这组学员击发动作犯同一个毛病：击发的瞬间手腕都贴在弹匣上，食指扣动扳机，手腕上的筋腱就会触动弹夹，子弹就偏了。”

　　“扯淡，没听说过！”见多识广的教练员压根不信。何祥美不急不恼，让学员纠正动作之后再打，弹着点果然又回到了靶心！

　　“何祥美，神了！”射击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啧啧称赞声。

　　训练，何祥美确实出类拔萃，已经达到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境界，战友们说，他与手中的武器是“枪人合一”。

　　“练就这些神奇的功夫，你认为最关键的素质是什么？”记者欲探究竟。没想到，居然把何祥美问住了，挠了半天后脑勺，他才冒出一句：“我觉得，战士应当把打仗当成一种"专业"来追求。”

　　此言不虚。记者翻看何祥美主持编写的《狙击手培训教材》。洋洋30余万字，既有大量的图样数据，又有经典的案例分析。据说，南昌陆军学院一位射击教授看过教材后，爱不释手，连声夸道：“这是真正的专业水准！”

　　记者看到，教学中，何祥美还设计出一种方格靶，分成5个区域，每个区域的靶心由原来的10厘米缩小成2厘米，训练中随机指定射击区域，使训练难度大增。他执教一年多来，先后为部队培养了50余名优秀狙击手。

　　打仗是“专业”，精武无止境。或许，何祥美默默地追求，正是他作为一名优秀士兵给予我们的最大启示——

　　一支由无数精兵组成的军队，才是一支具有专业精神的常胜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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