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先行者陈光：把企业"卖光""送光"推向市场

当时朱镕基视察诸城时的照片，前排右三为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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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陈光――把企业"卖光""送光"推向市场

　　本报记者　韩适南

　　大变革时代的中国，有多位地方官员以大胆改革，个性十足出名，他们因此创出了自己独特的政治轨迹。陈光就是其中的一位。

　　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南巡那一年，他凭借敏锐的政治嗅觉，最先以摸着石头过河的方式实践了国企改革的新思路，使一山区小县在全国一夜出名。

他的实践给中国之后十余年的国企改革，提供了有益的探索。

　　当然，对于他的改革，有人极力赞成他，有人也极力反对他，但是从诸城到菏泽，无论是当市长还是干市委书记，这是这位被人戏称"卖光""送光"的个性官员，却一直没有停止自己的改革探索。

　　2008年4月30日，我们如约来到位于省政府大院的陈光办公室，这可能是陈光就任省长助理以来第一次接受媒体专访。他对我们的到来显然有所准备。一一见面后，我们发现他的手中有几页信纸，好像是看出我们的疑问，他赶忙向我们解释："这是我的老习惯了，顺着你们的采访提纲，就简单准备了准备。那咱们就开始吧。"简单的开场白让人感觉他没有那么陌生。谈起改革，陈光很兴奋，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诸城困境就是中国困境的缩影

　　"这个月发了工资，马上就得调度下个月的支出，这个钱谁给？企业给我们交。企业不活，交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财政收支平不起来，干部职工发不下工资，你这市长怎么当的！"陈光坦言当日诸城改革皆因企业和财政困境所迫。（引文）

　　诸城，古称密州，山东省潍坊市的一个县级市。这里出过大画家张择端和乾隆时期名臣刘墉。

　　才子苏东坡曾在此写下《明月几时有》的华章。看来也是人杰地灵的地方。1991年，一位具有人文情怀的官员陈光调任诸城市市长，35岁的他进行了一场在当时中国引起轰动的改革。

　　1992年4月，按中央统一部署，诸城对150家市属独立核算企业进行审计。结果是"灾难性"的：150家企业中103家亏损，43家已资不抵债。当审计部门到达一家市属单位时，该单位仓库里"文革"时的军帽满满地堆在仓库里。军帽一戳一个窟窿，但这堆废物在该单位的账面上仍然披着国有资产的外衣。有的企业长期停工，职工发不出工资，就到政府上访。

　　基层的改革往往出自于财政的困境。1991年的诸城有18000人吃财政饭，但财政收入不足8000万，干部工资不能按时发放。按常规，，诸城每年需500万财政预备费，但一分也没留。半死不活的国企状况和入不敷出的财政处境，让诸城市长陈光如坐针毡。1992年5月，诸城市人大向政府申请购买"桑塔纳"一辆，陈光却拿不出钱来。2008年的4月，谈起当年的"买不起桑塔纳"事件，陈光依然对当初的窘境唏嘘不已。

　　"这个月发了工资，马上就得调度下个月的支出，这个钱谁给？企业给我们交。企业不活，交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财政收支平不起来，干部职工发不下工资，你这市长怎么当的！"陈光坦言当日诸城改革皆因企业和财政困境所迫。

　　1992年的诸城国企就是当时中国国企的样本，1992年的诸城困境就是当是中国困境的缩影。陈光无疑当起了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把企业卖给职工

　　高层的调查，对于陈光来说，是一种煎熬。陈光日后回忆自己的感受，"那时候我的人生就好像一枚半空中的硬币，连自己也不知道会翻到哪一面。"（引文）

　　如此困境下，1992年10月陈光班子在"以明晰产权为突破口，以股份合作制为主要形式，多种形式推进企业改革"的思路下，诸城市对五家企业进行试点改革。

　　五家试点企业涵盖了四种类型：小型国有工业企业，小型国有商业企业，小型集体企业和乡镇企业。

　　始建于1970年的诸城市国营电机厂是试点改制的第一个企业。10月，改革试点工作组进驻国营电机厂，推出两套股份制改造方案供职工选择：一是个人股不超过20%，国家完全控股；二是将企业存量资产出售给职工，国家以土地入股。

　　意外的是，这两套方案都遭到了职工的反对。国营电机厂的职工自己提出了一个方案：职工将企业资产全部买下，国有土地使用权不入股，由企业有偿使用。

　　1992年12月24日，诸城市人民政府166号文件同意了这个建议：将国营电机厂"卖给"厂内职工。就这样，一场由陈光班子主导，职工自己设计方案的国企改革开始了。

　　不几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播出消息：山东省公开出售一家小型国有企业，他们用了"出售"的字样。陈光"卖光"国企的作法顿时成了全国最大的焦点。

　　1992年"姓资姓社"的帽子禁锢了许多官员改革的脚步，但陈光的步子却迈地异常地大，那是因为他有一个莫大的"靠山"。

　　1992年10月12日十四大召开，江泽民作了题为《加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步伐，夺取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更大胜利》的报告。报告中提及，"国有小型企业，有些可以出租或出售给集体或个人经营。"

　　在当时的中国，陈光或许是第一个敢于读懂并将此话付诸实践的。这句话成就了陈光诸城改革的全部依据。

　　1993年5月，在5个试点企业的基础上，陈光组织45个工作组进驻全市272家企业，开始全面改制。此时的陈光已由诸城市长升任市委书记，"陈卖光"也取代了陈光的真实姓名开始在全国流传。

　　这个不靠港口码头，没有铁路、高速公路，也不靠近大城市，自然条件较差的县级市，在陈光改制后发生了巨变。据统计，1996年的诸城与1990年相比，全市国内生产总值由17.3亿元增加到72亿元；财政收入由0.85亿元增加到3.2亿元。

　　自陈光改革后，各地考察团蜂拥而来，1995到1996年间，诸城市体改办一天最多接待50多个考察团。关于陈光的争论亦由此开始。有人骂他变卖国有资产，罪不可恕；有人对他极为推崇，认为陈光为中国国企闯出一条完美的路子。

　　改制好坏的定性最终取决于高层的态度。自陈光改制开始，国家有关部委就多次派人前去调查，中国人民银行总行一次派出12人前去调查，国资委，土地局、经贸委、体改委等部门多次派人前往。时任国家体改委副主任的洪虎，时任团中央第一书记的李克强等都前往诸城考察。而1996年的朱?基诸城之行，才算为陈光诸城改制作了最终的定论。

　　11996年2月，国家体改委副主任洪虎受朱?基副总理委派，X中央9部委联合调查组赴诸城调查。他们在诸城进行了8天“背靠背”的调查，写出了长达73页的调查报告，结论是：诸城的改革，方向正确，措施有力，效果显著，群众满意。3月17日，中央政治局常委听取了调查组的汇报。

　　996年3月20日，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朱?基带领国家经贸委副主任陈清泰、国家体改委副主任洪虎，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等40多人到达诸城。开始了为期三天的考察。

　　朱总理一行先后召开了5个座谈会，到多个企业现场视察，最后，对诸城市采取多种形式探索搞活小企业的做法表示肯定。

　　高层的调查，对于陈光来说，是一种煎熬。陈光日后回忆自己的感受，"那时候我的人生就好像一枚半空中的硬币，连自己也不知道会翻到哪一面。"

　　精简机构 减小改革阻力

　　"有庙就有神，有庙就得有人来烧香。有人就得供着它，养着它。这些神不光要吃要喝，还要管人家的人财物，管人家大大小小领导的任命。" 陈光言辞激烈地向记者述说机构繁杂的弊病。（引文）

　　任何改革必定有阻力，唯一的不同是阻力的大小程度。诸城的国企改革恰好是一场阻力较小的改革。这多半要归功于陈光的配套改革。陈光的配套改革共八个字："解放思想，精简机构"。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人们，思维依然停留在长期计划经济体制和经营模式中：不管企业盈亏，职工永远是企业的主人，企业得让职工有饭吃，让职工有钱拿。但企业经营的好坏在感情上与职工无关。作为企业的领导，只要不贪污受贿，上的来便下不去，即使将企业经营倒闭，制度的惯例是将管理者调任其它单位。"常败将军常挂帅"便是对这种现象的形象描述。

　　在这样的境况下，陈光在多个场合上向干部、职工解释改革的必要。并层层宣讲，在最大范围内对诸城的干部群众进行观念更新、思想解放的引导。

　　陈光说："思想解放不是简单的说。你必须向干部群众讲清楚，为什么改？怎么改？改成什么样，不改又会怎么样。"16年后陈光对记者说，如果诸城改革有阻力，那就是干部群众最初的思想抵触。

　　解放思想奠定了改革成功的基础，而精简机构则在技术层面给予改革以保障。

　　1993年，陈光撤消了诸城市5个工业主管局，并将经委改成一个拥有50人的"工业委员会"，该委员会负责管理诸城所有企业。

　　5个工业主管局是彻底地被消灭，而非简单地变更门面，改成协会类。陈光对这些被撤消局的领导和职工进行了全面安置，他的这一措施使得因裁撤导致的不满得到了有效安抚。

　　"有庙就有神，有庙就得有人来烧香。有人就得供着它，养着它。这些神不光要吃要喝，还要管人家的人财物，管人家大大小小领导的任命。" 陈光言辞激烈地向记者述说机构繁杂的弊病。

　　配套改革的顺利，不仅成就了陈光的诸城改革，更使得后陈光时代的改革深化一帆风顺。

　　四达公司是陈光改制首批五个试点企业中的一个，在改制当年，四达公司的10项经济指标翻了一番。1997年6月陈光调离诸城后，四达公司再次充当了体制改革的先锋。

　　现任四达公司副总经理倪少波告诉记者，自1993年5月第一次改制后，四达公司又根据公司管理中出现的新问题，分别于1997年7月，1999年2月，2000年和2001年7月进行了四次股权改革。股改后的四达公司规范升级为现代股份制企业。

　　在2008年的诸城，陈光依旧被市民称颂，因为他们仍然可以触摸陈光。诸城人交易在陈光兴建的龙城市场，行走在陈光修建的密州路。

　　当记者在向出租车司机王伟打听陈光的口碑时，他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诸城的许多东西都是他搞的。看，这路是陈光修的，当时大家都嫌修的宽了，八车道。现在看看，他真有眼光。"

　　把企业推向市场

　　政府得管社会保障

　　改制了不能一卖了之，一改了之。政府的职责是规划、监督、协调、服务，服务是很重要的一块。你得把社会保障制度建立起来，企业改制以后虽然不找市长找市场，但你要看到市场是有风险的，而且市场竞争是你死我活的，是非常残酷的，企业有亏就有盈，有盈就有亏，破产亏损也是不可避免的，出了问题怎么办呀，我不能再接过来再恢复国有吧？再把你抱起来吧？但是呢，我必须有个社会保障制度在这托着，让破产的下岗的失业的都享受到基本的社会保障。（引文）

　　陈光诸城改制的"卖光"模式，还有自己的独特之处，陈光在把国有企业推向市场的同时，还对社会保障进行了精心研究。

　　1992年末，诸城市西郊街3号。"诸城市国营电机厂"正式更名为"山东诸城市开元电机股份有限公司"。这标志着陈光诸城改制的开始。在成立大会上，作为改革主导者的陈光，在成立大会上宣布公司的章程、市政府的批复，颁发股权证。

　　一摞一摞的发给股权证由陈光亲手颁发。接着董事长讲话，股东代表讲话，陈光讲话。陈光的讲话一如继往的激烈："从现在开始，我们两者的关系彻底的变了，你注册我登记，你挣钱我收税，你违法我查处，你破产我同情。同情归同情，没钱给你，你找市场不能再找市长。"

　　虽然如此，但改革到此彻底并未完结。陈光是一名党政官员，不是一名企业老总，他必须清楚自己职责与政府的职责。

　　"改制了不能一卖了之，一改了之。政府的职责是规划、监督、协调、服务，服务是很重要的一块。你得把社会保障制度建立起来，企业改制以后虽然不找市长找市场，便你要看到市场是有风险的，而且市场竞争是你死我活的，是非常残酷的，企业三有亏就有盈，有盈就有亏，破产亏损也是不可避免的，出了问题怎么办呀，我不能再接过来再恢复国有吧？再把你抱起来吧？但是呢，我必须有个社会保障制度在这托着，让破产的下岗的失业的都享受到基本的社会保障。"

　　在诸城改革的开始，陈光班子便对社会保障进行了精心研究。同步建立了养老、失业、工伤、医疗和女工生育保险共五大类保险。这或许是1992年时中国较早的与国际惯例的一次最有意义的接轨。

　　健全社会保障，意味着企业成本的增加，同时也使得政府财政和税收减少。陈光希望自己治下的政府有着充足的财力。但他有着更长远的眼光。

　　"我也希望多收税，但是你不建，企业一旦出了问题，还是你政府的麻烦。我们宁愿政府少收点税，也要把社会保障建好，就是说让企业真正的遇到风险的时候有一条底线托着，不至于出现大的问题，让每一个职工都有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陈光说起自己的改革初的社会保障时，总是充满了自豪。

　　解放思想

　　比"送光"更重要

　　"同一片天，同一块地，同一个省委省政府领导，为什么偏偏是菏泽落后？归根到底是干部群众思想观念落后，不开放不解放！"陈光找出了菏泽贫穷落后的致命点。于是，他将工作的重点转移到了解放思想的"战场"上。（引文）

　　菏泽地处山东西南部，由于地理条件和历史的原因，还属于山东欠发达地区。

　　1997年6月，背负着"卖光"名声的的陈光来到菏泽，出任菏泽地委副书记、行署副专员。半年后陈光出任菏泽地区行署专员。

　　陈光到来时，菏泽企业负债率达122%，三分之二的企业停产，银行的不良贷款超过80%。这样的国企处境让陈光想起了诸城国企的过去。于是在诸城"卖"的思路上，陈光给菏泽国企下了一剂猛药："送"。

　　陈光认为，就菏泽国企的这种营运现状，菏泽人民的这种收入水平，谁还愿意去买？谁又买得起？送给别人，有人要就不错了。他放出话去："只要你能够让我们的职工有活干，有饭吃，只要你能够帮助我们把企业搞活，我就把企业送给你。"

　　在"送"的思路下，陈光将菏泽近三分之一的国企"送"了出去。"陈送光"又代替了"陈卖光"被人在街头巷尾中议论。

　　在他主政菏泽期间，不只是向外送国有企业，还进行了在全国的引起激烈争论的医院改制 ，他们在加强公共卫生建设的同时，将荷泽市立医院等几家主要医院卖掉，想走一条新的医改路子，尽管最后的结局在常人看来似乎不是很乐观，因为最后医院还是收归国有，但是陈光并不是这么看，"医改并没有失败，只是情况很复杂，时机不成熟"，接受我们采访时，陈光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在"送光"模式后，菏泽市企业亏损面由1997年的90%下降到2002年的12%，工业企业由一年亏损20亿元扭亏为盈，利润超过10亿元。国家经贸委向全国印发了山东菏泽企业改革的调研报告，陈光应邀到全国国?改革座谈会介绍经验。

　　2000年菏泽撤地建市，2002年12月陈光出任菏泽市委书记。从2003年到2007年，菏泽固定资产投入已达2000多亿，城市面貌发生巨变，但是不可否认，菏泽仍是山东17个地市中比较落后的地区。

　　"同一片天，同一块地，同一个省委省政府领导，为什么偏偏是菏泽落后？归根到底是干部群体思想观念落后，不开放不解放！"陈光找出了菏泽贫穷落后的致命点。于是，他将工作的重点转移到了解放思想的"战场"上。

　　为解放思想，陈光多出新政。他自己动笔撰写《解放思想天地宽》的文章发表在《菏泽日报》头版；他自己带领菏泽处级以上干部去德州、滨州、聊城这三个1992年前还落后于菏泽的地区学习；他亲自制定新的官员考核条例；开全市科级以上干部的整风大会……

　　这以后，菏泽的官员才开始主动去招商引资，谋求发展。这以后菏泽的官员才明白菏泽已真的落后。

　　陈光主政菏泽期间，"送光"改革模式因为历史和条件的限制，似乎已经比不上在诸城"卖光"改革的成效，而思想观念的解放则显得更为重要。所以，陈光对于荷泽改革的认识，最后还是落脚在了思想解放上，"企业扭亏为赢，固定投资增加，城市面貌发生了变化。我认为这些都是次要的表面的，最大的变化我认为是干部群众思想观念的转变，通过解放思想，通过这一系列的改革，菏泽广大群众思想观念大解放，加快发展科学发展的观念明显增强，信心越来越足。牛气变成了服气，怨气变成了志气，丧气变成了勇气。"

　　现在，陈光已经离开荷泽，来到了新的工作岗位，他在荷泽期间坚持思想解放，进行的一系列改革，可能需要相当长时间才能见大成效。我们在等待着，陈光也在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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