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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24暴雨之后，北川县麻柳镇的板房被泥石流推翻 ◎摄影/李国东 |
北川干部自杀疑因暴雨而起
■20余北川网友第一时间提供新闻线索
■暴雨带来的泥石流挫伤群众重建信心
■董玉飞自杀前可能长时间跪拜父母
◎ 口述/《天府早报》首席编辑 党青 ◎文/《青年周末》记者 李光
10月3日，北川县委农办主任董玉飞自杀身亡。这一新闻引起人们对于地震灾区基层干部的关注。
首先披露这一消息的《天府早报》首席编辑党青13日接受了《青年周末》的采访，他向记者讲述了导致董玉飞自杀的多重原因：不只是丧子之痛、工作压力过大、精神抑郁，“还有一个情况大家不太清楚，那就是9•24大暴雨引发的泥石流让灾区一片狼藉，挫伤了他的重建信心。
■北川网友提供线索
我这次来北京就董玉飞自杀一事参加央视《新闻会客厅》的录制。董玉飞自杀的消息最早是北川的网友告诉我的。董自杀当晚9点多的时候，我开始接到一些网友的短信息，说“北川主任董玉飞在自己房间里面自杀了”，有的说“我们这有一个局级干部自杀了”，但给他们回了电话之后，对方又说“这个事我也是听说的，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然后陆陆续续有20多个人发了相似的短信，但都说得很简单。
从5月16日到北川，一直到唐家山堰塞湖泄洪，我在灾区连续采访了30多天，在全国的记者当中可能是时间最长的。但我的采访素材还有很多，有些没在报纸上发表出来，我就在QQ空间开通了一个博客，起名“悲怆北川”，来记忆这段历史。
这个博客记录的都是他们身边的最普通的人和事，逐渐引起了北川人的注意，这样很多人就加我成为他们的QQ好友，又把我拉进他们自己建立的北川1群，北川2群等QQ群里，从这里我可以获取很多的信息。有一些朋友聊得比较多，就留下手机号码了。所以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董玉飞自杀的消息。
■官方态度极为敏感
我觉得这个事情很重要，便马上结束了休假，第二天，也就是10月4日，就前往北川实地调查，但官方对董玉飞自杀事件极度敏感。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北川作为一个没有家园的重灾区，它的损失也是最惨重的，而且国家领导人也经常去，它在这场大地震当中变成了一个政治符号，所以它的关注度是最高的。而死的这个人又是县委农办主任兼救灾办主任，不是一个普通的机关干部。北川敏感的地位加上自杀者特殊的身份，都让采访异常艰难。
所以我第一篇博客发得比较简短，大概就2000字，那里面有很多是我对董玉飞自杀原因的推断。有人说他是因为在地震中失去儿子过度悲痛，也有人说是因为地震后一直工作压力太大。这些可能都是原因，不过还有一个情况可能是北川以外的人不太了解的，那就是9月24日的那场大暴雨。
■暴雨让他们的重建信心受损
9月24日那天我在成都，那天的雷简直是地毯式轰炸，好像要炸到房间里一样，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那么密集的雷，闪电基本上是每两秒一个，很多人当天晚上没有睡着觉。当时我就觉得，北川的状况肯定更严重。
果不其然，这场暴雨引发了山洪、泥石流、山体垮塌等地质灾害，北川老县城部分区域被泥石流吞没，地震遗址一半变泥海。北川中学等很多建筑被淹埋在泥沙之中，只能看到一条条的沟壑。
在之前的100多天里，全国人民都在风风火火地支援灾区重建，他们还是有一种积极向上的感觉的，但正在他们逐渐恢复信心的过程中，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让之前取得的重建成果一下子消失了，好不容易打通的公路瞬间又没有了，援建的板房也垮了很多，即使没有垮，里面也是近20厘米厚的淤泥。
我去采访的时候，许多人都在打扫房间里的泥沙。“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天灾一个接一个，什么时候能到头啊，这样的重建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很多村民这样说。
基层干部也很恼火，他们甚至会说出一些与他们身份不符的粗话，抱怨老天爷对北川的不公平待遇。也有的干部在叹气，不停地说“怎么办，怎么办”，有的干部在接受采访时甚至噙着泪花。他们的眼神都很失落、很迷茫。
暴雨虽然没有造成地震那么大的伤亡，但是却直接地摧毁了他们的信心。地震之后，因为家园被毁，亲人遇难，很多人因为痛不欲生、孤独无助而痛哭。而这次大暴雨之后，他们的表现是欲哭无泪，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了，有的人已不想再原地重建了。
从普通百姓到政府官员，北川，逐渐对未来预期开始恢复的信心，再度失措陷入迷茫……
董玉飞在北川地震百废待举之时出任北川农办主任，但这场罕见暴雨的直接对象便是他的“农口”，给予了他致命一击。所以他的压力大，不只是来自地震后日常的重建工作，和这场暴雨所引发的泥石流也有关系。
但是很多人对那场大暴雨对灾区的影响并不了解，因为那时大家的焦点是三鹿奶粉事件，以及接下来的神七升空，灾区的报道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即便是四川本地的媒体，也大多只是对当时的道路抢修等救灾情况做了简单的报道，所以虽然四川人知道这场暴雨很大，但是具体到北川惨到什么程度、暴雨对灾区群众的心理状况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也并不清楚。
■基层干部同样需要心理救援
直到8日，《南方都市报》和《华西都市报》正式发布了董玉飞自杀身亡的消息，北川才再次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失去儿子的痛苦，巨大的工作压力，以及自身的病症，让董玉飞产生了严重的焦虑，我在9日的博客中写道，董玉飞可能患有抑郁症。结果，10日那天，北川官方对董玉飞的死因给出一个说法，证实他确有抑郁症。
基层干部的心理问题这才被重视，之前虽然一直在说心理救助，但是并没有把这些基层官员当成重点救助对象，要知道，他们也是受灾群众啊。
我在平时的采访中就和基层干部有很多交流，归结起来，他们的心理危机主要由两个方面造成。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北川新县城选址迟迟未定，这就导致北川民众对未来生活缺乏想象基础，看不到未来生活希望。
还有一个原因是来自现实层面的种种困难。北川干部目前必须在安县安昌镇和绵阳同时租房住，因为上班地点在安昌，但在余震活跃期未过情况下，安昌镇并不是很安全，因而孩子只能选择在绵阳就读，两地租房搞得他们身心疲惫。而且他们住在安昌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晚上连个电视都看不成。
说实话，这些基层干部在地震之前的生活肯定比普通老百姓好，突然地震以后，和普通老百姓一样一无所有了，他心里面的落差和普通老百姓的落差是不一样的，所以这种势能转化成动能对他的冲击是非常大的。
■指挥部没有他的一张照片
北川地震，抗震英雄辈出。推举哪些作为英雄代表，名额有限，当时的县委书记宋明很犯难：北川干部个个英雄，只能以谁家遇难者多少来平衡……
失去了儿子、侄儿、弟媳的董玉飞地震中的救援很英勇，但还是被北川官方“平衡”下去了。好在后来国家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农业部联合表彰“农业系统抗震救灾英雄”时，董玉飞是其中之一。不过在我的采访经历看来，大多数基层干部并不在意这些荣誉。
农业局的一个副局长叫孟刚，是董玉飞的朋友，他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有一次董玉飞请了一些朋友到家里喝酒吃饭，这些朋友刚到齐的时候，他突然接到电话，就跟大家说有事得走，扔下我们就去忙他的工作了。
还有一个侧面也能说明他的工作态度。董玉飞是北川抗震救灾指挥部的成员，在5月那段时间，指挥部里的干部，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在指挥部里的照片，但是董玉飞的照片一张都没找到。有的人说，因为他是县委农办主任，所以那段时间经常下乡，很少有呆在指挥部里的时间，所以没有留下他的照片。后来，在网上流传的董玉飞的照片是我在北川QQ群里跟网友要到的，但那个网友也不愿意透露他和董玉飞的关系，只是给了我三张董玉飞三张生前的照片。
■董自杀前可能长时间跪拜父母
到过董自杀现场的知情人告诉我，董玉飞的两个膝盖有淤血，膝盖和裤脚沾有黄泥。那位知情人给我分析说，估计他自杀前，曾在某个野外地方跪了很久……
另外一个亲眼看见过董玉飞遗书的知情人告诉我，我在9日披露的遗书内容有遗漏，他说董在遗书的最后写了“跪别父母、岳父母”这句话。
我觉得这样的推测是有道理的，而且他跪了起码有二十分钟左右，否则不会膝盖淤血。他肯定心里面在翻江倒海想很多问题。
我曾试着采访董玉飞的亲人，但所有亲属都已商定不接受任何采访，董玉飞的弟弟在电话中告诉我，他的父母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董玉飞死后不久，北川官方作出两项重大决定。一是实行双休日。二是将补充干部、改善干部待遇。在规范基础上，对干部发放津/补贴。不管是不是董玉飞自杀一事带来的这两项决定，但它无疑会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基层干部的工作压力。
我听说北川还将请专业的心理专家，让基层干部脱岗学习一段时间。希望董玉飞悲剧不再上演。
■北川需要继续关注
原来大家说弱势群体可能会想到下岗职工，现在全中国最弱势的群体就是灾区人民。灾后重建是一个非常漫长、非常艰巨的工作，这里面就会出现很多的问题，作为媒体人，当然应该去关注。
但是现在大家对北川的关注越来越少了，灾后重建中的问题远远没有引起媒体足够的重视。董玉飞自杀的事情，好像又突然调动起来对北川关注了，我希望这种关注能够持续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