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公众就是聚合在一起自由讨论新闻的公民

　　美国的社区小报

　　徐贲

　　加州圣玛利学院英文系教授

　　美国的居民社区是由邮政编码来划分的。我家住在加州奥克兰市，属于邮政编码94618的罗克里奇区(Rockridge)。美国居民社区里没有“街委会”或“居委会”这类政府管理末梢机构。

居民社群感来自他们的日常活动，如上教堂、参与附近学校活动、参加与社区有关的公共事务讨论、聚会和慈善活动、发起议事提案、助选，等等。但是，最能够使整个社区有集体认同的是一份叫《罗克里奇新闻》的小报。

　　《罗克里奇新闻》由“罗克里奇社区规划议事会”(RCPC)集稿、印行和分发。RCPC是一个非盈利的公益组织，由14名成员组成，全是志愿服务。议事会成员必须是罗克里奇区居民，由本区居民选举产生，在每年春天，一般是4月份进行选举。年满18岁的居民都可竞选和投票。选举地点是罗克里奇图书馆，日期在4月号《罗克里奇新闻》上宣布。议事会成员可代表社区民众与市政府洽商有关事项。议事会每月会议的议题和讨论记录都是公开的，可以在RCPC网站上方便查得。

　　《罗克里奇新闻》每月出版一次，16开大，每期16页，由志愿者免费分送社区内所有的5100户居民和200家商铺。第一版上最重要的消息往往是本月社区和市政府有关的公共议事。例如2005年3月号通知大家：周四在罗克里奇图书馆会议室将有一场奥克兰市2005至2007年预算报告会。通知说：“想确保奥克兰市有好的公共安全、树木、休闲地和道路？请来参加3月17日晚7∶30的报告会。市议员Jane Brunner将报告市政府的预算程序，听取我们社区的意见，也请你说说市政府该怎么花这个钱。”

　　《罗克里奇新闻》是一份纯民生的报纸，几乎从不登载国家政治消息，也不登载娱乐、演艺界的花边新闻。它也登一些社区内商家的广告，但相当有节制。许多消息都与学校有关，例如学校的经费问题、课程、课外活动项目、考试成绩水平，等等。公共安全也是几乎每期必有的报道，列举一个月来哪一天、哪条街发生了什么偷窃、橇车、抢劫等事件，提醒居民提高警觉，自我保护。

　　社区如有重要的商业建筑计划，也会告知民众，征求他们的意见。2008年7月号头版有一篇《Safeway超市提出College街分店的修改计划》的报道。这家超市早先提出一个扩建计划，遭民众反对，只能扩建到原计划一半大。6月19日再次举行的征求意见会上，民众仍有反对意见。超市就民众担心的车流量和停车困难等问题作了回应，并提出一份经过修改的计划。当然，能否通过还得继续与附近民众协商。

　　《罗克里奇新闻》每期都会登载一些民众来信，多与公共道德有关。一位民众说，近来有些骑自行车的人在人行道上骑车，“这也许是‘小事’，但会伤及孩子、宠物、老人和其他行人”。另一位民众对某商店“禁止solicitation”的告示表示不满。他说， solicitation不只是个人的乞讨，也可以是慈善机构和学校的募捐，难道为了生意，就这么容不得在店门口进行公益活动？

　　《罗克里奇新闻》也经常刊登一些与社区居民有关的文化消息。2008年7月号上就有一篇一整版的文章，讲的是居民克里斯多夫•尼萨在中国喜结良缘的故事。文章是克里斯多夫的父母写的，洋溢着对中国的好奇和兴奋。克里斯多夫原先在老两口开的铁床店里做事，后来到兰州去教英语。他认识了一位名叫何玲(音)的中国姑娘，准备结婚，老两口去参加了婚礼。他们叙述了在中国的观感，对兰州家家都装防盗门、朋友送现金当结婚礼物、新郎和新娘行礼拜父母等等觉得新鲜有趣。想来他们的社区读者也有同感。

　　社区新闻小报为公民的基层自理民主服务，把一家一户的居民凝聚成为社区公民群体。100多年前法国政治思想家托克维尔在《美国的民主》中所说的那种公民自治，仍然是今日美国人的生活方式。

　　托克维尔从美国公民的生活中总结出来的最重要的两条经验是自由报刊和结社。他说：“我不相信大规模的政治集会、议会的特权和人民主权的宣言能够保证民主国家人民的人身自由。所有这一切，在一定程度内都可能协助对个人的奴役。但如果出版是自由的，这种奴役就不能随意进行。报刊是保护自由的最佳民主手段。”《罗克里奇新闻》这样的社区小报，正是在最基层的公民群体中发挥着自由公众信息交流的作用。

　　什么是公众？公众就是聚合在一起讨论新闻的公民。社区议事会是美国最基层的公众结社方式。托克维尔说：“如果民主国家的人没有权利和志趣为政治目的结社，那么，他们的财富和知识虽然可以长期保全，但他们的独立却要遭到巨大的危险。而如果他们根本没有在日常生活中养成结社的习惯，则文明本身就要受到威胁。”托克维尔所说的“文明”，更确切地说，是“民主文明”。

　　民主文明不是利己主义的文明。利己主义是专制而不是民主的最爱， 托克维尔说：“专制在本质上是害怕被统治者的，所以它认为人与人之间的隔绝是使其长存的最可靠保障，并且总是倾其全力使人与人之间隔绝。在人心的所有恶中专制最欢迎利己主义。”公民参与的价值基础就是“公”：公开信息、公事共议、公平交往、公理透明。这样的生活方式有助于培育公民的参与意识、训练公民的议事能力、提高公民的社会品德，而这些公民素质正是民主制度成功运行必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