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南方新闻网
中国北方最大的煤炭港口正迎来2003年煤炭价格疯长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煤炭积压,积压的背后是市场煤价格下跌,市场煤价在短短两三个月内发生逆转,是因为下游行业的集体性衰退
煤炭积压
找船,找船,还是找船,这是信乐平每天的头等大事。
煤炭像小山一样堆积在他的分公司场地,没有船来装运,更多的煤炭正通过铁路从山西呼啸而来。
虽然,10月15日,第七分公司的库存已经从最高位期间的212万吨降到了177.7万吨。不过,信乐平还是充满忧虑:他们的合理库存应该在160万吨左右,虽可以上下浮动20万吨,但“现在库存还是偏高”。
他所在的整个秦皇岛港——中国北方最大的煤炭物流港口,正经历着2003年中国煤炭价格疯长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煤炭积压。
目前,秦皇岛港口煤炭库存超过800万吨。这意味着要拉走这些煤炭,需要载重量2万吨的船只400艘。这个港口最佳的煤炭周转库存是700多万吨,最高可以储煤1000万吨。
现在,秦皇岛港每天只有40多艘船,而且已经出现了泊位空置。以秦皇岛港第七分公司为例,最严重时,六个泊位竟然空置四个。一个看起来吉利的数字“800”成了港口最不愿意看到的数字。
10月15日,南方周末记者在秦皇岛港第九分公司看到,一座座几公里长的煤山耸立在码头边,橘红色的机械设备在黑色的煤山之间颇为扎眼。几艘难得的轮渡刚刚靠岸。
这个现代化的港口正在挥别两个月前几十艘巨轮排队等候装煤的场景。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10月14日,秦皇岛港第二、第三、第六、第九分公司都存在12万至39万不等的日进度亏损,只有第七公司超过了计划19万吨。这五大公司都是秦皇岛港的煤炭卸装大户。
生意冷清的不止秦皇岛港码头。在秦皇岛最大的海运煤炭交易市场里,冷清得“都可以在里面骑自行车”。交易市场门口的一块牌子上粘贴着两张崭新的增加煤炭积压港口期间堆存费的通知。
一份9月11日发布的通知称,煤炭进港至装船收取每吨0.2元堆存费,十天内装船的免收。另一份紧急通知称,若在20天内无法装船的,则要在10月10日之前收取每吨0.5元的堆存费。旁边几张发黄的纸在微风中飘摇,这是几个月前煤炭告急时,各大电厂紧急调运煤炭的单据。
三个月之前,当国内煤炭价格冲破1000元大关的时候,各处电厂告急,秦皇岛港成了全国采购煤炭的政府官员、企业高层汇集之地。
信乐平清楚记得,当时他每天做的事情只看设备运转是否冲突,生产计划完成情况,现在煤炭积压完全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现在,他每天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看公司内部网上船舶预报情况,煤场储存量的变化直接和船舶相关。所有生产业务部的人员赤膊上阵,看电力公司的船舶到港没有,是否落实手续,还要做那些拿不定主意的电力公司的工作。“好比一个个业务员。”
除此之外,他们还做起了“生意”:应那些电力公司的要求,他们开始为电力企业做配煤——把发热量高的煤炭和发热量低的煤炭进行重新配比。以往这些工作都是从秦皇岛港拉到诸如浙江沿海的小港口才配比。“完全改变了。”信乐平说,“现在我们是大厨做菜,要一个个进行各种调料的搭配。”
秦皇岛煤炭股份有限公司的生产业务部长范广志说,库存积压不仅会影响秦皇岛港,而且会影响中国最大的煤炭运输线——大秦线的畅通。
大秦线拥堵,将导致整个中国经济拥堵。
8月拐点
所有人应该不会忘记年初到8月份的煤价疯涨,这也创造了中国煤炭价格的新纪录。乐观的人们在年中预估,煤炭牛市还将持续下去。
内蒙古伊泰集团驻秦皇岛的一位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今年2月雪灾期间,全国电煤紧张,各家电厂纷纷发出告急函,所有人都跑到了秦皇岛港运煤。这轮抢运电煤,直接导致3月份秦皇岛港煤炭爆满,此后随着国内下游钢铁等行业价格涨起来,国际煤价暴涨。这些利好的因素迅速传导至秦皇岛,一夜之间,“秦皇岛港的煤炭价格长上了翅膀”。
5月份,秦皇岛港优质煤的价格还在每吨700多元,两个月后就到了1090元的高价。
浙江浙能富兴燃料有限公司秦皇岛办事处主任陈兆军现在谈起今年1月电煤紧张之时还心有余悸。当时整个秦皇岛港每天有130多艘运煤巨轮,浙能富兴燃料公司的手中掌握着20多艘。
秦皇岛港所有的码头都在日夜运转,灯火通明。陈兆军为了等一船煤,最多的等了15天,扣除装船的3天时间,若按市场租船行情,“一天摊到一吨煤要多付8元给租船公司,成本则要在等待装船时间内增加96元。”
由于大批的船也在排队,很多大客户的船根本靠不了岸,泊位即使用钱都买不到,假使要“插队”,别人就得拼命。挑剔的电力企业曾经严格把握煤炭质量关口,当时“只要黑的就拉走”。“这就好比股市,一旦牛市,好股、垃圾股都一起涨。”秦皇岛海运煤炭交易市场业务部经理王凯说。
8月底,市场一夜之间飞流直下。其实这种迹象在8月中下旬就有迹象——信乐平记得当时煤价就有下滑趋势,十多天后来港的船舶明显减少。
陈兆军的一个直观印象是,他们拉煤到浙江的港口,以前这些港口给他们的库存并不大,大部分给了收益更高的市场煤炭,现在这些浙江的港口纷纷给他们扩大计划内煤炭的库存。信号显示市场煤炭要降价了。
电厂在奥运会之前的拼命储煤收到了成效。铁道部的统计称,截至9月17日18时,全国主要的353家电厂存煤达到了2933万吨,大大超过了2300万吨到2400万吨的一般水平。
秦皇岛煤炭中间商——八达集团常务副总张卫东眼看着秦皇岛煤炭价格下跌。从上周五到本周一,发热量5500大卡的煤炭每吨再降35元,已经摸到了840元。
“现在还不是低谷,我预计明年5月1日左右是低谷。”张卫东颇有几分悲观。
下游倒逼上游
为何国内煤价的标杆——秦皇岛煤价会一泄千里?与以往行情不同的是,此轮煤炭价格下跌源于煤炭下游行业集体性衰退。
10月份,由于国际经济衰退影响,国际煤价大跌,跌幅近30%。虽然这种倒逼态势没有体现在国内煤价上,但是国际的经济形势已经影响到煤炭的整个产业链。秦皇岛煤炭积压只是中国经济的一个缩影。
房地产中坚支持力量水泥行业承受巨大压力。目前,浙江水泥行业的煤炭价格较最高位之时下降了近200元。煤炭占到了水泥行业50%到60%的成本。然而,这个利好消息并不能让浙江申河水泥董事长卫松根轻松起来。
建材行业的萎缩,已经让水泥的价格在金秋十月出现了全行业的下跌。据南方周末从浙江水泥行业了解到的信息显示,江西、四川、北京等地的水泥价格较上个月每吨下调20到100元。以往的销售旺季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寒冬。
纺织、化工等行业也正经受着一场考验。秦皇岛八达集团常务副总张卫东去广东佛山考察时发现,以往追着他们要煤炭的陶瓷行业,不是停产,就是不要煤炭。发热量6500大卡的供陶瓷煤炭现在850元都没人要,高位时曾达到1100多元。
杭州热电集团董事长余伟民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浙江的热电厂基本靠供气为生,全部热电厂都不发电了。“即使现在煤价回落,企业发一度电依然亏损一度电。”
不容乐观的是,他们现在供气的数量也减少了。纺织、印染、化工、制药行业等供气需求大户也迎来了冬天。以余伟民的热电集团为例,他们在杭州地区的供气量减少20%左右。
“这主要是纺织厂的日子难过。蒸汽需求量大幅下降。”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慢慢滑过。随着热电厂的纷纷停产,浙能集团开始承担用电缺口补充的任务。现在浙能集团每天耗煤9万多吨,甚至比去年同期要高,
浙江省供电结构中,除了自身发电之外,还要借助江西、安徽的外购电,但是随着年初的煤价高涨,外购电的发电厂宁愿毁约,也不愿意供电。
高耗能、高污染的企业迎来的则是国家控制出口,过去的出口退税变成了征税。这些行业出口大幅下降。
以钢铁为例,钢铁企业纷纷限产,直接影响的就是钢铁上游产业焦炭行业。焦炭行业80%的产能供给钢铁企业。目前焦炭价格已经从高位期间的每吨3000元下降至2200元至2300元。8月下旬,山西省焦炭行业协会已经召开会议讨论,要求从9月1日开始山西的焦化企业限产 40%到50%。
山西兴高焦化集团副总经理侯康经历了今年1至7月份行业的飞速增长,8月份的掉头向下,9月份的危机,“犹如坐过山车”。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也是针对钢铁行业限产50%做出的决定。“再不限产,焦炭行业就无法生存了。”
目前,焦炭行业的上游——用来炼焦的煤炭价格虽然从高位期间的每吨2100元降到了1700元。但是如果按照惯例炼焦行业付出的1.4倍成本,那么每吨焦炭达到了2300多元。“这已经不赚钱了,焦炭行业只能依靠年初赚取的利润支持。”
在侯康看来,从今年四季度开始到明年一季度的六个月,“没有任何希望。”他们只能寄盼明年二季度房地产市场回暖,钢铁产量需求上升,从而拉动焦炭行业。
“产品卖不出去比成本上升更可怕。”大唐电力燃料公司的一位高层说。而对于电力企业一度兴起的去海外寻找煤炭的念头,也随着越南限制出口、澳大利亚运输费等原因作罢。虽然今年国家提高上网电价,煤价也开始回落,但是相比用电量的下降,特别是工业用电的下降,上述大唐电力燃料高层对电力企业的盈利并不乐观。
中电联的数据显示,出口贸易较多的外向型经济发达省份用电增速分别仅为0.35%、3.87%和6.52%。
煤炭救市
一面是萎缩的市场,一面是积压的煤炭。这个金秋,秦皇岛港迎来“煤炭救市”的呼声。
9月初,秦皇岛港和太原铁路局两次组织疏通港口会议。所有驻秦皇岛港的煤炭、电力企业负责人都参与会议。港口向铁路沟通了库存,要求铁路施行“菜单制”方式——电力企业真正需要的煤炭。
当月底,发改委、交通部、铁道部等部委再次在秦皇岛港分派“疏港指标”,要求电力企业尽量拉煤——提前冬季储煤,在9月底前完成合理库存——700多万吨。经过十日疏港之后,秦皇岛港的煤炭库存下降至850万吨。
浙能富兴燃料公司分到的任务是,将自己煤场的储煤降低到50万吨以下,9月初,他们的煤场的储煤达到了76万吨,超过了56万吨的最大库存。
参与救市的不仅仅是港口、铁路、政府,那些散落的煤老板们也在“待价惜售”,甚至通过限产的方式以求市场好转。
上周,秦皇岛八达集团常务副总张卫东和集团负责采购煤炭的业务员开着四辆车,奔赴山西、陕西、黑龙江、内蒙古四个方向,四处寻煤。他们手中掌握着大批车皮,如果不能找到煤炭,结果将会在来年丧失这些火车皮。
结果让这些公司高层很失望,山西、内蒙的煤炭坑口价并未下跌。“矿主们咬紧牙坚持着,少卖或者根本不卖。”
南方周末从伊泰集团了解到的情况显示,目前山西的煤炭出厂的坑口价依然在600元上下,“如果加上120元到130元的运费、港口作业费,基本达到了750元,根本不赚钱。”
现在秦皇岛八达集团只要从山西等地运一趟“快来快走”型煤炭,一吨煤炭还要亏损20多元。最多的时候一吨煤炭亏损100多元。
幸运的是,张卫东在山西争取了一个星期之后,八达集团终于在山西的一个装煤站发了一点煤炭,“可能不赔钱。”
而那些大型煤炭公司,最关心的是煤炭供应安全,他们特别担心出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行情——铁路让煤矿支持拉煤,以完成运力指标,结果煤矿是“越拉煤越赔钱”,整个行业陷入长达十年的低潮期。
10月14日,在秦皇岛煤炭交易市场一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内,煤商们紧急讨论着压港问题。紧皱眉头的煤商们,纷纷探听着市场行情,然而谁也不清楚煤炭的寒冬要持续多久。
南方周末记者 曹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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