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指导叶锦添 |
专访著名美术指导叶锦添――“在中国我绝对是最好的”
因为《红楼梦》和《赤壁》的造型设计而备受争议的叶锦添,虽然以电影美术指导著名,但他最初的身份却是摄影师和舞台剧造型设计。11 月28、29 日,叶锦添的第一部舞台剧作品、台湾当代传奇剧场的大戏《楼兰女》将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演出。该戏首演于15 年前,一举确立了叶锦添的美学风格和地位。10 月10 日,叶锦添在北京工作室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
文/ 刘莉芳 图/ 高鹏 文字整理/ 韩天杨
叶锦添工作室,要远远驶离北京市中心,杀出塞车重围,开向遥远的看不到摩登建筑的乡下,再经过一个收费口,在看不到出租车的街上拐过一个超市和几个路口。三年前,叶锦添把工作室安在了北京。去年,工作室又搬到位于何各庄的318 艺术区。相比798 的喧闹,318 很安静,这也是叶锦添乐意每天在朝阳公园和工作室之间往返的主要原因。
叶锦添工作室的门口没有挂牌子,锈迹斑斑的铁门虚开,门上有个玻璃方孔让阳光进入。推开门,里头分两层,四下都是白色。装置作品《浮叶》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一条肌肉发达有力的腿,背着一片巨大的叶子跑向远方。这件作品在去年的今日美术馆叶锦添个展上展出过,也是他自己很喜欢的一件作品,并把它印在了公司的名片和T 恤上。
叶锦添戴着似乎永远不肯摘下的帽子,穿着永远的黑色衣服。麻质外衣和里头的棉质衣服,都是自己设计的。
办公室是透明的,桌子长得夸张,相当于员工桌子的4 倍。他坐在桌后,像是古时大宅门的当家人,不时让助手从后面拿来自己的书:《繁花》、《Rouge- The Art of Tim Yip》(红—叶锦添的艺术)、《流白》等,一边翻,一边讲自己的经历,时间跨度从1980 年至2008 年。
叶锦添的第一个身份是摄影师,作为香港理工学院高级摄影班的学生,相机是他的饭碗。他的第一架相机是哥哥送的,其中一个用途就是拍学校里的漂亮姑娘,然后把拍得不怎么样的照片送给姑娘。1987 年,叶锦添被徐克看中,推荐给吴宇森担任《英雄本色》的执行美术。他常常以双重身份穿梭于几个摄制组,做美术的同时,还在报上开摄影专栏,呈现艺人在银幕下的另一面。在《胭脂扣》拍摄期间,叶锦添为张国荣拍了一张照片。后者隐藏在后台进出口的窗户后面,外头有很多花,右下角是一个手抓梳子、刷子的中年化妆师。在叶锦添看来,摄影和写日记一样,是和世界沟通的方法。在爱上现代艺术以前, 叶锦添一度想以摄影为职业。
上世纪80 年代中后期是叶锦添玩得最纯粹、最疯的时候。那时,侯孝贤、杨德昌、林怀民等一批精英分子引领着台湾文化变革。和那个大时代里很多青年人一样,叶锦添身无分文到台湾追逐梦想,住在一间没有家具的房子里,一块薄薄的木板隔开了楼梯和他家。夜里隔壁打呼噜的声音简直就像会把破房子掀翻。
1992 年,叶锦添在《诱僧》剧组结识了吴兴国。在内地,吴兴国被大众熟知的身份是蒋介石和许仙的扮演者。在台湾,他出身传统京剧,颠覆了京剧的唱念做打,创立了当代传奇剧场,用京剧演绎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和莎士比亚的《暴风雨》。1993 年,他准备把希腊悲剧《美狄亚》改编成《楼兰女》,把原著的背景、人物置换成中国西域大漠中的楼兰,用京剧的形式,演绎为爱远走并且杀兄、杀子、杀情人的凄厉故事。吴兴国和叶锦添一拍即合。在《诱僧》关机两周后,叶锦添就投入创作《楼兰女》。“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舞台上安静地走路,那种缓慢的程度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台湾的观众却能聚精会神地投注在这种缓慢的动作上,我被这种张力深深吸引。”由于《楼兰女》的预算紧张,叶锦添住在吴兴国的家里,和吴兴国的女儿抢房间。
第一次担纲舞台剧的叶锦添百无禁忌,他在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带骨架的大裙子上缝了中国式的大袖子。装饰感强烈的16 世纪欧洲男装充满了权力与梦幻感。他让人物的造型变得庞大奇异,夸张地孤立了每个角色。随着情节推进,服装色彩与造型都相应产生了不同的效果。
《楼兰女》的海报上,楼兰女用一袭打着褶皱的紫衣从头到脚盖住了整个身体,一看就是一个无限哀怨柔顺的女人。细看,紫衣有四五层,上面有各种符号——象征婚礼的凤冠、象征死亡的假花、象征生殖的海藻......当楼兰女走起路来,一亮相,一抬手,一转身,服装就呈现出不同的意境,时而复仇,时而失望。
1993 年,《楼兰女》在台湾国父纪念堂演出,效果轰动。叶锦添也自此确立了自己在服装设计界的风格和地位。此后,他在舞台上疯玩了几年,先后和林怀民、美国环境剧场大师理察?谢克纳(Richard Schechner) 合作, 经历了从“加法”到“减法”的加减过程。暂别舞台后,叶锦添又在电影、文学、艺术世界撒欢。他说不是自己要折腾出这么多发展方向,而是在找一个理想的世界。
前一阵子关于电视剧《红楼梦》和电影《赤壁》造型的纷争,对于叶锦添来说已经是过去时了。他正忙于11月中旬在尤伦斯的展览。那是Dior60 周年的纪念展览,20 多位艺术家将带来100多套经典服装。叶锦添负责整个展览的美术创意。与此同时,《神思陌路》简体版正在当代出版社制作,这本书是当年叶锦添受不了种种误解而写下的“视觉自白书”。另外,11月28、29 日,叶锦添初涉舞台剧的作品《楼兰女》被带到上海。演出由上海圣翎演出有限公司、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主办,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协办。
对话叶锦添
我还有很多欲望
B=《外滩画报》Y= 叶锦添
大家都疯了
B:你和吴兴国从《阿婴》(1990 年)开始合作,是吴兴国撺掇你玩舞台剧的。怎样形容你们的交情?
Y:吴兴国很特别,既做京剧又做现代舞,还参与云门舞集的创作。他的光头造型很有气质,有古代那种很硬的东西。这种气质很棒。他还很喜欢说笑。现在,我跟他已经熟到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地步了,感情很深。
B:当年的《楼兰女》,女主角魏海敏顶着你设计的高高的头饰举步维艰,一不小心就要跌倒。
Y:有一次头饰真的掉下来了。那时很疯狂,吴兴国随便我想。我画完图给他看,他总是说这不是你的东西。他想看看我到底还有什么创意。于是,后来越搞越疯狂,我为他们煽风点火。
B:听说服装曾经遭到演员的抵制。从抵制到接受,那是怎样的过程?
Y:我没有听到演员的投诉,可能是吴兴国和林秀伟帮我挡了。我那时对京剧十分入迷,京剧的动作、扮相、亮相,所有古装符号,我都觉得非常好。有一天吃早餐时,吴兴国正在练《贵妃醉酒》中“下腰”这个身段,他的腰肢一摆一摆地压下去。我受这个造型启发,设计了楼兰女的第一个造型,把本来很美的贵妃造型变成丑陋、有点暴力的魔鬼造型。演出时,魏海敏穿着这套服装,也有“下腰”这个身段,袖子翻起来有整个舞台那么大。魏海敏她们是真的做艺术的人,虽然对我又爱又恨,但还是很期待和我再次合作。
B:作为京剧传统演员,魏海敏等的接受力其实已经很强了。毕竟在当时,你的设计是颠覆性的。
Y:他们有问题(笑)。他们疯了。
B:你对《楼兰女》的设计是“加法”。
Y:对。《楼兰女》是一次很大胆的尝试。那时我很迷20 世纪超现实主义,尝试着把所有场景都堆在魏海敏的身上,造成舞台视觉上的压迫感。舞台是一种美术语言。《楼兰女》改编自希腊悲剧,希腊悲剧永远只有两三个演员,但是主题非常复杂、阴暗、内在,两三个演员就能在舞台上产生张力,所以造型、服装必须也达到那个层次。
B:你曾说这部戏是你很疯的一次创作经历。现在看来还是吗?
Y:《楼兰女》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真正建立了我的风格,并且这种风格被所有人认可。我的很多作品的创作经历都很疯,是不同的疯。我的创造力很大,一直隐含着,没有完全释放出来,但是会让你感到不安,让你兴奋。
B:相隔15 年,《楼兰女》11 月又要在上海演出,美术设计方面会有什么改变吗?
Y:我没有参与这次上海演出。美术设计还是以前的方案,不改比较好。如果我参与进去,我一定会颠覆原来的设计,因为我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现在的想法和以前已经不同了,但是原来的记忆就会被打破。另外,重新设计服装是不得了的事情。
B:什么不得了?是成本很高吗?
Y:不仅是成本,整个设计理念都要改,非常复杂。
B:你在台湾的3 年很穷也很纯粹,为什么3 年之后又回去做电影?是因为搞舞台剧太穷了吗?
Y:不是,是阶段性的问题。那时的演员很好,创作力很丰富,但是整个行业不专业。我连助理都请不起,很多事情自己做。从1993 年开始,我已经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个不专业的行业。我要求自己不能停滞不前,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有很多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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