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白云区人和镇的小产权房,镇上的小产权房成交价普遍在每平米1200元左右。图/孙炯 |
百万宅基地房的前世今生
南都周刊记者 徐珊璞
宅基地房也叫小产权房,这是城里人到农村居住的主要手段,只有打通这一关,大量的上山下乡才成为可能。
和任何年过三十的普通男子并无二致,黄更生(化名)对“家”充满了美好的想象,“老婆孩子热炕头”,每天早起陪父亲练练太极拳,当然,首要条件是有一所能遮风避雨的房子。在这点上,黄更生极为矛盾,他花费22万买了三处房产,却没有任何合法文件能证明房子归自己所有——准确来说,这是三间建在宅基地上的“小产权房”。
在广州,小产权房和宅基地房画上等号,主要集中在白云区、芳村区等城市边缘地带和市内各城中村,并已开始转向更远的边郊,如花都和番禺。近年来,随着楼价的水涨船高,成交与建设呈增多趋势。
广东小产权房存量到底有多少?或者我们可以以深圳为参照系:
去年,深圳市国土资源和房产管理局完成的一项全市住宅状况调查显示:在深圳的住房构成中,包括农民房、单位自建房、政策性住房等个人不能随意进行产权转让的小产权房占据绝对优势,达到71%。另据广州市国土局摸查,广州白云区的宅基地房就有几十万套。
广州房价由今年4月的10997元/平方米一路下行到8月份的9078元/平方米。楼市进入寒冬,但小产权房交易依然畅旺。但对黄更生这样的小产权房业主来说,何时能把用血汗钱买来的房子真正变为自己所有,才是他最关心的。
香港打工仔的忽悠
人和镇,位于广州市白云区北部,从市中心到此,往往要坐超过2小时的车,这几乎等于从广州到珠海的路程。但由于距离广州新白云国际机场不远,很多在机场附近工作的城里人依然热衷于在此处定居。
2007年,31岁的黄更生置下第三套房产。“前两套买在与人和镇相邻的江高镇神山村,是我爸和我一起买的,一大家子人住在楼上楼下。”去年,他被调动到人和镇广播电视系统工作,每日必须花上大半个小时往返于江高与人和之间。虽然谈不上麻烦,但是考虑到日后结婚之后,没必要让妻儿也来回奔波,于是动了买房的念头。
自小在白云区长大,黄更生对宅基地房并不陌生,他首次置业的两套房产,就是宅基地房。两套面积分别为60多平方米的“单体楼”套件,要价共12万,每平米均价尚不足1000元。
由于宅基地房占用的是集体土地,按照我国现行法律,这类土地只能用于农业生产或者作为农民的宅基地,土地使用权不得出让、转让或者出租用于非农业建设。买卖此类房屋,不可能获得任何法律证明文书,包括最为人所看重的房产证。
“宅基地房?”曹大同点起香烟,仿佛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想起上世纪90年代初那股集资建房的热潮。他是人和镇凤和村的干部,多年来负责国土规划方面的管理,见证了宅基地房交易的起落。
1992年,时任广州市市长黎子流在媒体上发表公开讲话,鼓励有实力的集体和单位集资建房,这股建房热潮从城市中心蔓延至当时尚属郊区的人和镇。“刚开始的两年,还是村民自己集资建房,然后拿着宅基地证自住,但后来情况就走样了。”曹大同回忆。
实际上,最先看到宅基地房商机的,并不是内地的房地产企业,而是香港来的打工仔。“1994年开始,一些香港人在人和附近的工厂打工,看到一亩地只要3万—6万就能拿下,当然‘醒水’(开窍)啦!”曹大同接待过20多个类似的所谓“香港老板”,他们往往衣着光鲜,带着金项链,夹着黑皮包,说起话来总是“过千万过亿”,但却只能拿出十多万的启动资金。
资金不足,要如何启动一个宅基地项目?这些港商首先在报纸上登广告,宣称只要几万元,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物业。退休老人和外来经商者很容易被这些广告所打动,前者向往田园牧歌式的养老生活,后者则是因为无法享受到单位福利分房的好处。
但美好的想象往往是无法兑现的,这些财力不足的香港“个体”开发商,大多以卷款潜逃消失在集资者的视野中。曹大同依然记得,1995年,一个市信访局的老干部在村委哭到晕倒,但直到去世那天,花尽毕业积蓄10万元买下的宅基地房,依然没有封顶。“选地定项目这些都不是村里说的算,必须报到区里乃至市里。”虽然后来曹大同带着怀疑的眼光审视着每一个来集资的开发商,但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超过10个楼盘最终烂尾。“在我印象中,成功的只有一两个。”
1996年后,集资建宅基地房的热潮冷却下来。2000年以后,在人和等郊区市场上流通的都是些农民自建的单体楼宅基地房。而内地开发商则将目光投向离市区更近的城中村。
林老板的家族生意
1987年12月1日,深圳敲响了建国以来拍卖国有土地使用权的“第一拍”。当时媒体评论:“这是一次历史性的突破,标志着我国的根本大法承认了土地使用权的商品属性,跨出了土地商品化、市场化的重大一步。”
但作为对土地流转改革的先驱者,广东却在接下来的20年远落后于天津、四川等省份。虽然2005年就率先出台了《广东省集体建设用地使用权流转管理办法》,但实际操作中,公开流转的农村集体用地量非常小,大部分集体土地流转都是隐性进行的,而当中又以宅基地房的暗箱买卖最为活跃。
伴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广东省农村人口在过去十年间减少了1600多万人,但宅基地房却不减反增,这与城里人日益增长购房需求密不可分。
开发商林焕青(化名)的家族正是在这股热潮中发迹。林焕青是一家名为骏×建筑有限公司的负责人,他们公司的业务就是“开发、销售宅基地”,对此他并不讳言。
“我们家里有五兄弟姐妹,都在珠三角做宅基地的生意。”林焕青告诉记者,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他们家族已经在深圳开展类似的业务,到了2002年前后开始进入广州。刚开始模式非常简单,“村出地皮,我们出资金”。由于部分村委对楼市的判断过于简单,他们往往轻松地拿下一大块地。在建设中,他们甚至可以按照业主的意愿改变户型。“因为宅基地房的图纸不需要国土规划部门的审批,我们也乐意迎合业主的需要。”
他们的一大原则就是跟着城市规划走,例如在广州大道北通车前,他们已经在沿线村中找到几块“地”。而近期随着广州几条新地铁线路的通车,他们的目光逐步投向番禺区、花都区。
林焕青出示了骏×公司所开发其中一个楼盘的宣传单张,这是一个城中村小区,距离天河区中心半小时车程。“占地7亩,4栋20层的电梯楼,全封闭管理。”广告单上精致的岭南式庭院很是诱人。“除了没有房产证,一点都不比外面的商品房差吧?”林焕青不无得意地说。
林焕青的开发项目用的是“租”的方式,通常村委或者村个人以50年出租的形式将地皮转让给他。而林焕青将房子售出同样是采用“租”的形式,例如他在白云区同和的项目,合同上标明是每月200元的价格,出租50年,租金一次性支付。
按网络上公开的信息统计,仅白云区就有近10家类似的宅基地房开发公司。广州中轴线广州大道北,几乎每个城中村都有在售的宅基地。“5年前这种情况更为普遍。”林焕青认为,由于近几年楼价攀升明显,村镇看到有利可图,现在大多改为自己建房出售。
据他估算,从1991年白云区太和镇首次出现在宅基地上集资建楼至今,广州市总共成交150多万套宅基地房,与过去十年广州正规房屋交易量数字接近。
买的就是心跳
“我爸是江高镇人,村里的关系都弄得很熟,再加上超过70%的村民都买的是这种集资形式开发的宅基地房,所以我当时并没有顾虑太多。”黄更生说,在神山村,祖祖辈辈讲的就是一个“信”字。有没有房产证,能不能办过户手续,在老一辈人看来并没有多大区别。
可这套由“朋友的朋友”出售的人和镇宅基地房,却总让他一颗心悬着。今年3月,他花10万元买下这套87平方米,三房两厅的毛坯房。相比起同地段的标价3600元/平米的商品房,由于无需缴纳交易契税,这套均价1150元的房屋实在是物超所值。出租,是宅基地房另一个诱人之处。黄更生在神山的房子,眼下租给了一家公司当员工宿舍,每月收取400余元租金。相对于房屋售价,这是一个翻了近四倍的投资。
真正要付款过户的前一个晚上,他整晚心惊肉跳,无法入眠。“什么有效的法律凭证都没有,这算个什么事儿呀?万一将来哪天原房主反悔了,宅基地证上写的还是他的名字。”种种可怕的想象在黄更生脑中挥之不去。
事实上,自打2007年底动了买楼的念头之后,黄更生四处打听,在现行政策下,有没有可能为自己的买房行为找到一点靠谱的证明。“问了房产公司、司法所、公证处,他们都说宅基地房不能买卖,所以不可能有任何保障。”最后,在律师的提议下,他与卖方签订了一份“良心”协议,上面注明“如果卖方日后反悔,否认该买卖行为的存在,要求收回房屋的话,将赔付三倍于原房价的违约金。”律师私下告诉黄更生,其实这份协议同样不具有法律效力,“但有了这么一份凭证在手,日后打起官司来,即使输了,也可能保住原来这10万元买房钱。”
虽然买的是宅基地房,但每一块砖、每一块瓦都是买房者用辛苦钱购回的。买一幢房,往往要让个人甚至全家10—20年的财产性收入“沉淀”下来。“宅基地房不能买卖,等于活钱顿时变成了死资产”,黄更生表示,只要国家政策允许,即使再多花个十万,他也愿意为房子补办一个合法的身份证明。
除了不能“验明正身”之外,宅基地房质量、物业管理、治安乃至水电供应都无法保证。由于负责供应该地段水源的饼干厂倒闭,黄更生的房子已经停水半个月。无论日夜,总有几位挑着红色水桶的老妇人汗流浃背地爬着楼梯。
由于欠缺规划,这些宅基地房租金只在300—500元/套间,所以大部分都出租给外来人口。“住的人三教九流,我们本地村民是绝对不去住那些所谓‘宅基地房小区’的。”曹大同说。
对于“小产权房”存在的问题,南方福瑞律师事务所周晓琳律师认为,“此次农地改革,由于土地所有权性质不会发生变化,所以目前存在的较大数量的‘小产权房’也不会一次性解决掉而变成大产权房流转。因此,购买了宅基地房的业主仍需耐心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