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做大了,回来捞政治资本吧!”这些话,村民不但对记者说,有时还当着席成友的面指责——富豪当村官,确实不屑于贪污村里那点资金,但他们对资源的支配和利用,究竟是以利己还是利他为原则,农民并非不会质疑。
上世纪90年代,集体水厂进行股份制改制,席成友等几个管理人员出资买下股权,集体企业私有化实现了他的原始积累同时,也难免加大他与普通老百姓之间的隔阂。
两三年前,席成友想在胜利村搞林业基地,引进经济价值较高的果树,就遭到了强烈的抵触。按他的计划,建一个集中的种植基地,栽种经济价值高的药材和核桃,8年以后就能体现出巨大的经济价值,村里人均经济收入应该可以达到5~8万。年轻人还可以在基地打工,学习农业和养殖技术。
然而村民对此很反感。建基地,还是涉及征地,而且还征到席成友个人名下去。“你也是长一个脑壳,我们也长一个脑壳,就你能种核桃,我们不会种吗?”火气大的村民这么说。
努力不果,席成友把基地建在了离擂鼓镇一段距离的墩上乡新民村、禹里乡禹穴村和都坝乡水井村三个村子里,共计有3万亩林地,都栽上了药材和核桃树。而把这一切看在眼内的胜利村村民,很多也随之种起了核桃——显然,他们虽不愿服从他的治理,却还是相信他的经济眼光。
对此,席成友很不屑:“这么一亩三分地,有什么用?就今年初有企业过来,要收200吨核桃,以包产地零零碎碎的种植量,能交出来吗?最终还是产生不了规模效应,致不了富!”
“要发展,就必须集约化、规模化,船大才好抵御风浪。小打小闹永远成不了气候!”他用力挥手拍在桌子上,声音很响。“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一开始村民可能会因为失去土地而哭泣,但年底得到利润分红,他们就会理解了。”
基于此,富豪席成友曾向乡镇政府提出了三个要求,要求“权力担保”:“要我回村当支书,第一要拟定政策,把70%的包产地收归集体,只留下30%作为村民自留地。第二是所有建房要通过每个合作社集中建起来,腾出大部分的宅基地,还是用以招商引资。三是搞公司集约化后,以村为单位成立治安联防队,在进行治安管理过程中政府不得追究我的法律责任。”
无法双赢
在胜利村,村民的自建房占地面积都很大,有的人家里常住人口只有两三人,却建了多间房子,而且各人的房屋错落分散,把土地切割得零零碎碎。在席成友眼里,土地是能下金蛋的宝贵资源,他看着心疼。
但村民总觉得:建在自己的宅基地上的房子,才有归属感。
地震后,政府规划在平地的中心地带建永久性住房。但村民意见很大,把村长未继明愁坏了:“老百姓开始不希望集中建房,还是希望建在自己的宅基地上。后来实在没有就地重建的条件,他们又在争集中住房到底建在哪里,都要求建在自己的生产队地盘上,现在的规划是建在五六队的地上,其他生产队天天都在闹。”
传统观念深入骨髓,连天灾也无法将其打破,更何况当年风调雨顺时?当年如果有人要拆房子,大伙不冲上来拼命才怪。这种事席成友自己做不来,也不愿担恶名,他希望政府来协调。
“这在你们发达地区的农村早就在做了吧?”席成友表情严肃地皱着眉头,“但当年政府放不开思想,说这跟改革开放政策相违背——土地承包30年,还没到期限呢,怎么能收回来呢。”
土地收归集体流转,这些年来在东部地区确实不是稀罕事,部分村庄依靠这种方式拉动了经济发展,但其间出现的问题与争议也从未停歇。当年镇政府不答应,一方面是观念相对保守,而另一方面,也许是出于对可能出现的问题及民愤的担忧。
但对于席成友来说,他生于斯长于斯,企业的发展离不开当地的关系,当企业处于扩张阶段时,掌握村官权力及各种资源的支配权,不但可以带领村子发展经济,对个人企业的长足发展必然也更为有利——这是一个“双赢”的考虑。
然而如果土地问题解决不了,对资源的支配权受限,不仅村里经济始终发展不起来,他个人也只能长期耽于芝麻绿豆的村中小事,反而会拖慢个人企业发展的步伐。
权衡之下,他不愿干了。
村干部直选每换届一次,镇领导就找席成友一次,每次席成友都提一模一样的三个条件,政府始终还是一条没答应。如是这般12年,老支书已年过70,席成友还是劝他:“你再顶一届,下届我再考虑。”
拒当村支书后,席成友个人事业发展一日千里:林地、养殖场、酒店等资产与日俱增。
贫和富的差距,即使在灾后重建的艰难日子里也有明显体现。当村长夫妇正用政府免费发放的大米煮着咸菜稀饭的时候,席成友的妻子端上了排骨、鱼、肉、鸡、南瓜等一大桌丰盛菜肴,肉香从四面通风的帐篷里一直飘出去。
破而后立
不过,这些年席成友并不是以“富豪”的身份与胜利村隔离的,虽然在绵阳有房子,但他口里所说的“家”在胜利村。
从1996年首次拒当村支书开始,每年春节他都给村里70岁以上的老人慰问金,并多次出资给村里修路。包括这次地震开仓发粮,他一直在村里扮演着传统社会乡绅的角色,也希望能通过这些举措渐渐修复与村民之间的隔阂。
“这次临危受命,本来不想干,但大灾当前,推不掉。”席成友平时表情严肃,极少笑。但只要是跟村民交流,他都会露出友善的笑容,但这并不能减少当上村官后的他与村民的直接冲突。
在9月暴雨造成的山体滑坡现场,他激动地跟旁边几个村民交谈着,几番争执后,他快步往泥石流形成的废墟走下去,指着露出地面的输水管道告诉记者:“这里本来是村民的包产地,泥石流后变成了砂石废墟,有些村民就挖砂拿去卖。河床越挖越深,不能容许他们再这么干了。”
对这些琐事,席成友不胜其烦,却又不能不管。“老百姓就是这个样子。干再多的事情都得不到理解,你的态度稍为不好,他们还要骂你。”
好在政策峰回路转,席成友仍旧干劲十足。
擂鼓镇早在1996年就被划入北川县城一体化发展范围,但12年过去了,地征不下来,村里没有一条真正像样的大道,公共设施无法兴建。然而地震后只用了20天,道路全部推通了,两个月后路灯也安装好了。
由于接收安置附近山区的灾民,四个村的常住人口一下子从4000人猛增至1.5万人以上。四个村的总体幅员面积2.6平方公里,除去河道和道路只有1.9平方公里,再减去城镇规划的公共服务设施,可供开发的只有1.1平方公里。
基于此,政府定了规划,要把这里建成禹羌民族文化村,使其作为未来旅游产业的枢纽——从成都到地震遗址博物馆,从擂鼓中转,最后再到九寨沟,形成一条旅游环线。而最令席成友高兴的是,为了集中建房以及建设旅游设施,政府下了政策征地,村民终于不得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包产地和宅基地收回,集中永久性住房建起……这一切实现后,席成友12年前提出的条件基本都已具备,最重要的是政府承诺埋单——对于失地的农民,将通过农转非,纳入社保、医保、低保体系。
“还有比这更理想的状态了吗?虽然地震夺走了我们很多人的生命,破坏了我们的家园,但却又给我们带来了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破而后立的格局,是他当初料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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