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附图 |
战场形势图 |
战场主图 |
来源:名牌
宁远之战 袁崇焕独卧孤城
在后金大兵压境、明军主力撤入山海关内的极不利形势下,时官职为“宁前道”的袁崇焕,以不足两万的兵力,将远道而来的五六万后金铁骑阻拦在了区区一座卫城之下。他的非军人出身的谋略,和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勇气,能够使努尔哈赤止步于宁远、使皇太极无法逾越山海关,却阻止不了朝廷内的阉党覆手之间毁灭他的肉体。崇祯天聪四年(1630 年),袁崇焕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在北京西市磔死,惨烈凄厉更胜熊廷弼。
文|蔡伟 制图|向春
逆行,出关
天启二年(1622年),袁崇焕在北京会别刚刚因广宁兵败被革职的前辽东经略熊廷弼,单骑前往山海关走马上任一个叫做兵部职方司主事的小官。二人话别时,也许谁也不会想到,熊廷弼这位令努尔哈赤不敢在关外轻举妄动的名将,三年后会因为王化贞失广宁而被明朝皇帝自毁长城,甚至在处斩后“传首九边”。如果袁崇焕能看透将来的命运,是否还会写下“何用安危问去留”的句子?
此前,袁崇焕不过是福建邵武县一介县令,这次进京是接受朝廷的考核。天启一年,后金已攻占了河东辽阳、沈阳等大小七十余城;广宁一旦失守,相当于后金通向山海关的门户已然洞开。“满目兵燹,河西七百里边城,俱为煨烬,关以外几成异域”,而“山海一关止有残兵五万,皆敝衣垢面,一带城垣仍纸薄塌圮,罗城内器械填塞,莫为查验,而溃兵逃民聚如斗之城,互煽互掠,立见兽散之势”。 明廷绝大多数高级官员都视关外为死地:“屡败之后,人情入关一步便为乐园,出关一步便是鬼乡”, 惟有袁崇焕“自陈愿备兵”,被奏许。
今天的宁远城叫做兴城,出山海关不过100公里左右,是辽南的旅游胜地。除了海滨,兴城最有名的便是袁崇焕当年击败努尔哈赤的古城墙。经历了1950年代末期的拆城墙风潮,曾经拥有2000多个城池的中国土地上,仅余下四个拥有完整城墙的城市。微不足道的兴城是其中之一,与西安、荆州和平遥并举。宁远小城在明宣德三年(1428年)才设“卫”,全城呈正方形,共四个门;周长六里八步,高二丈五尺; 池深一丈,宽二丈,周长七里八步,只不过比“所”稍大一点而已。
这样的小城,无论如何不能与有精锐明军守卫的沈阳、辽阳等关外重镇相提并论。而后金攻克沈阳和辽阳,几乎可用摧枯拉朽来形容。当接替熊廷弼任兵部尚书、辽东经略的王在晋对已经经营建设了二百多年、被后金视为铜关铁壁的山海关都毫无信心坚守时,袁崇焕却向新任辽东经略孙承宗请命,欲以宁远为第一道防线,誓死捍卫山海关门户。他的确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却并非试图浪战而死以求浮名。礼崩乐坏的时代,谁还看重浮名?
修城,布阵
袁崇焕似乎和明朝读书人崇尚空谈的普遍作风迥然不同。青年时代的他喜欢游历,好谈论山川形胜、兵戈战阵;在福建任知县时,则热衷与辽地老兵交谈以了解边事。一抵宁远,袁崇焕首先重修城池,这是赖以守城的根本。就连明末名将祖大寿也不相信朝廷会有坚守宁远小城的意志,身为修城监工的他于是偷工减料,工程仅完成了不超过十分之一。这些早已名震关外的大将,袁崇焕又如何能够轻易把控?但他仍然坚持。1624年,宁远城改建完工。
今天,兴城的城墙除了两个瓮城已被拆毁,其余城搂、城墙、重新修过的女墙和另两个瓮城均还保存完好。在城墙上环城走一圈不过几十分钟,这就是当年袁崇焕在茫茫关外防御的孤岛。城墙顶部的四角放置着一些铁火炮,谁也不知它们是否参与过宁远大战。但宁远的胜利,关窍正在于火炮。
后金素来长于骑射,除了赖以起家的骑兵部队,还拥有众多攻城和野战器械,比如在厚木板外包裹牛皮,下面有轮子的楯车。后金军的战术是:楯车在前,抵御明军发射的第一波火器;弓箭手其后,瞄准对阵和城墙上的明军万箭齐发;再后是一排装载泥土的小车,专事填没沟壑;最后则是精锐铁骑,骑兵站马都身披铁甲,号称“铁头子”,与宋金时代金军的“铁浮屠”同属重骑兵一类。弓箭手凭借楯车的掩护,迅速将之推抵城墙下的火器死角,并躲在楯车的厚木板下用大斧头凿城;一旦将城墙凿塌,骑兵便可蜂拥而上。
与采用冷兵器骑射的后金军队相比,明军在明朝初年永乐年间便已进入到火器和冷兵器混合作战的时代。二百多年前永乐大帝发明的战阵,火器在第一线重重叠叠,步兵在后,骑兵再次;先以火器猛轰敌阵,待对方骑兵阵型混乱之后立刻出动骑兵发动冲击。这种阵法在明初北伐蒙元时曾发挥过巨大的威力,但到了萨尔浒一战却遭遇了巨大挫折。同样的阵型,何以在数百年后拥有了先进的弗朗机炮和红衣大炮助阵,经历了更多的战争考验,面对后金的游牧骑兵反而一筹莫展?
1618至1621年,三年间朝廷发往广宁的火炮足有数千门,铁铳鸟枪上万,单单弗朗机炮便高达4090架;火器种类繁多,占全部武器的半数以上;火药一百多万斤,其他刀枪弓箭更达百万,数量相当可观,但最终广宁却不战而失。政治的腐败导致军队训练无方、军心涣散已是短期内难以改变的事实。连续的胜利令后金军愈发彪悍、明军日渐孱弱,在野战中彻底丧失对抗后金的能力和自信,一旦后金军在火器发射的间歇登城,明军的意志往往立刻崩溃。早在天启初年,为明朝引进和制造西洋大炮的徐光启就曾指出,对于机动性和攻击力极强的后金军队,最好的对策是坚壁清野,利用大小火器坚守城池,而切勿将火器置于护城河外。因为一旦守不住阵地,所有的大炮都将被后金夺取。承认这个近乎耻辱的现实,体现出天朝大国的深深的悲观和信心崩塌,代价是数十年间几十万兵士的性命,和远不止百万关外汉人百姓遭受屠杀。
西洋大炮运至宁远之初,同样被放置在城外的壕沟以外。但袁崇焕放弃了在城外结寨、与城池互为犄角的阵势,而将宁远所辖中左所、右屯等所有兵马,连同城外的西洋大炮、各种守城器械和百姓一并撤回到城内,城外房屋付之一炬。重修宁远城是拟以其为火炮平台,虽然依然是中国城墙的样式,但已加入了一些西洋炮台的元素。城墙四角各有一个方形敌台,三面伸出城外,一面和城池相连,当时中国最先进的红衣大炮便放置在敌台的特制炮车之上。火炮调转,火力可覆盖城墙外270度的范围;相邻城墙角敌台之间的大炮还可相对射击城下的敌军,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过去后金军动手凿城的火炮死角。
这种红衣大炮,在明末的辽东战场几乎是革命性的武器。天启初年,明朝从澳门买入30门西洋大炮,并聘请葡萄牙人训练中国炮手,今天故宫午门后广场上展示的便是其中一门,另有两门保存在军事博物馆内。据考证,火炮为铁铸前装滑膛炮;炮身的徽章拓片显示,应为天启二年(1622年)由两广总督胡应台向北京解送;盾形徽章则表明,火炮本是东印度公司军舰上的舰炮。英国制造的早期加农炮,无论在威力、射程、精度和寿命上,都是明军当时火力最强的弗朗机炮无法比拟的。《明季北略》记载,当时袁崇焕在宁远城共拥有西洋大炮11门;接受过葡萄牙人训练的彭簪担任火器总把,专司训练炮手使用红衣大炮;而袁早在福建便招募的军人罗立,则成为红衣大炮的发射者之一。
所有这些改变,努尔哈赤一无所知。
冷兵器与火器的交锋
自1622年夺取广宁以来,后金已有三年多未对明朝发动战争。当努尔哈赤选择1626年正月十四,河流冰封时节渡河亲征之时,明朝经略高第居然吓得下令放弃从锦州到塔山的七座城池,所有关外明军焚毁房屋撤入关内,沿途一片恐慌和混乱。
明军的丧胆并非没有原因。过去长于野战而疏于攻城的八旗军,已由游牧部队蜕变而成精于攻坚的劲旅。何况这次努尔哈赤出动的兵力达五六万之多,几乎可说倾巢而出,这样规模的后金军队曾经消灭过明军由众多名将率领的十几万人规模的主力部队。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努尔哈赤的大军便抵达了宁远城下。宁远,似乎瞬间便会被后金骑兵的浪潮淹没。
宁远城的东南角是通往山海关的大路,由名将满桂主守。努尔哈赤策略性地选择了防守薄弱的西南角攻城。一声炮响后,毫无新意的攻城战爆发。宁远城遵袁崇焕严令,“偃旗息鼓待之,城中若无人”,直到后金军进入明军火器射程,西洋大炮才开始了轰击。后金军本不以明军火器为意,但这一次,楯车只要被红衣大炮击中则必粉碎,有史载“每用西洋炮则牌车如拉朽”。尽管伤亡重大,后金军仍抵达了城墙下。宁远城墙被凿开了三四处大窟窿,幸好天寒地冻,砖墙内的土坯才没有崩塌。袁崇焕将城内剩余的一万一千一百余两白银全部拿到城墙上,鼓舞士兵拼死抵抗。
除了石炮、擂石,明军通判金启倧还发明了一种应急武器:将火药撒在褥子和被单上捆扎,一点火,火药勃然爆发,火焰飞扬一人多高,“火星所及,无不糜烂”,就连金启倧本人都在做实验时意外丧生。这种武器对付城下的敌人非常有效,即便少数后金兵冒死攻上城头,明军据此也没有士气溃散。战后明军报“发炮击死无算,毙其帅长孙哈兔,斩级六百”,指的应该只是登上城头的后金士兵。
战斗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二更,城上城下留下成堆尸体。努尔哈赤不得不下令停止攻城,后金军遗留在城下的攻城器械,则被袁崇焕下令彻底烧毁。
战斗的意志往往就在坚持中转换。此前攻城时视火炮为无物的后金军,次日已毫无第一天的锐气。到了下午,甚至没有人敢靠近宁远城,哪怕八旗将领挥刀驱赶,一抵城下也立刻往回跑。努尔哈赤无奈下令退回到明军红衣大炮射程以外,宁远城西南5里处的龙宫寺扎营。
尾声
自努尔哈赤25岁兴兵以来,43年间与明军对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尽管明军曾无数次在朝鲜战场击败过拥有先进火器的日本军队,但凡遇努尔哈赤的铁骑,皆兵败如山倒。然而在宁远,面对一个小小的卫城,却死伤狼藉而一无所得。暴怒的努尔哈赤调转方向,突袭了宁远附近海域的觉华岛,上万军民被悉数屠杀。这个分战场的失利,使得明军的损失远远超过了后金之于宁远。虽然有人将之归结为袁崇焕的失败,但换个角度看来,更凸显了袁如何能成就举国所不能。即便是朝廷上那些苛刻而善于弹劾的大臣们也不得不承认,宁远之战,是八年来明朝对后金的首次胜利。
直到明朝灭亡,后金也未能突破袁崇焕和他的辽东部队的防线而踏进山海关一步。他的策略和勇气,和他拥有的西洋大炮能够使努尔哈赤止步于宁远,也迫使后来的皇太极无法逾越山海关,却阻止不了朝廷内的阉党覆手之间毁灭他的肉体。崇祯天聪四年(1630年),袁崇焕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在北京西市磔死,惨烈凄厉更胜熊廷弼。康有为有言:“间入长城君自坏,谗多冤狱世无穷。”可叹多发生在汉人朝廷,却让千百万苍生付出性命,令文明的进程重新堕入野蛮。据说袁崇焕临死前作《绝命诗》道:“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但《明史·袁崇焕传》记载:“自崇焕死,边事益无人,明亡征决矣!”
宁远大捷是技术和战术的胜利,战斗意志是战斗力的核心,但这不能阻止一个腐朽王朝的没落。政治的腐败,使得包括袁崇焕在内的明末三位著名战将无一善终。红衣大炮的火光,不过是明朝这艘大船沉没前掀起的最后一圈泡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