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并摄影/张星
初秋清晨的风,在这茫茫大漠之上,凉飕飕的,卷起心头些许寒意。“秦时明月汉时关”,明月依旧在,汉关不复存。如今,大名鼎鼎的阳关只遗留下一座并不雄伟的古烽燧,冷冷地、孤零零地站在大漠深处,经历着数千年的风雨沧桑。如果无人对它加以如此隆重的包装——在它的周围修建了一座城堡似的博物馆,那么它也只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土丘而已。
但我相信它是有灵魂的,当我们乘坐观光车一点点接近它的时候,无论是它还是它周围的戈壁沙丘都在阳光的折射下一寸寸发生着奇妙的色彩变化,角度不同,距离不同,颜色也不同,一层墨绿,一层浅灰,一层深红,一层金黄……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阳关,位于敦煌城西70公里处的阳关镇“古董滩”上,始建于汉武帝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阳关因在玉门关之南,古以南为阳,故称阳关。西汉时为阳关都尉的治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军事据点,也是丝绸之路南道的必经之处。遥想当年,在这条遥远而漫长的丝绸之路上,从古都长安走到这里已经是人困马乏,生命耗去了大半。回望故乡,人在天涯之叹便油然而生。再走下去,出了这道关隘,别说是故人,恐怕是什么人也很难再见到了。
不知是哪位雕塑家的作品,古阳关城堡前,万里蓝天之下,伫立着一尊王维饮酒赋诗的巨大雕塑,豪放的诗人把酒向天,巨大的袖笼仿佛刚刚被风吹起,那著名的诗句还在手中的酒杯里酝酿……
阳关,早已成为中国人心头的一杯离别之酒,它是漂泊、孤独和伤感的象征,挥手自兹去,从此天涯孤旅……公元前138年,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联络大月氏共同抗击匈奴,但中途张骞被匈奴扣留,直到11年后才历经劫难逃回长安,并再次出使西域……而今,地理距离已经无法阻止人们的行旅,在地球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觅到国人的踪影。只要在家门口登上飞机,便可以全世界到处飞,并且处处都有遇上故人的可能,一个小小的阳关自然不在话下。
可不知为什么,当我们徘徊在王维塑像前,在城堡门楼下,看着身着汉服的姑娘们在古乐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喝下一杯辣辣的“壮别”酒之后,有如时光倒流,层层古意袭上心头。多情自古伤别离,站在阳关的古烽燧口,那种苍凉还是击中了我!茫茫戈壁,连绵沙丘,方圆百里,目光所及,三百六十度全是苍凉!人在沙漠,很像是在大海中,没有参照物,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天地万物,浑然一体,生命便渺小到了极尽处。
离别,唱《阳关三叠》,是古曲。而今日,交通、通信之发达,地理上的距离已不再是人们相思之泪洒落的因由,心灵上的分别才是更令人寸断肝肠的折磨。心灵中的“阳关”是一种看不见的煎熬,苍凉在身外,凄凉在内心。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那才是无处话凄凉啊!
告别阳关,我们驱车继续前行,这时汽车完全陷进了一片永恒的风景之中,宁静的蓝天在头上,无语的戈壁在脚下,连绵起伏的沙山随着视线不断地向前延伸,延伸……除了我们这辆车之外,四野便再也没有人迹了。分分秒秒,时时刻刻,车窗外像是凝结了的画面。望着望着,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词:天长地久。相比之下,大自然是永恒,是天地久长,而我们,只是这天地间匆匆的过客。行旅的过程与我们的生命过程非常相似,个人的生命永远都是尘世间的匆匆过客,消失之后甚至还不如沙粒,留不下一丝痕迹。而我们却不自量力地想要天长地久,那实在是我们人间自己的游戏。在这里,我第一次顿悟到:人是不可能天长地久的。天有多长?地有多久?千年洞窟,万年明月,在如此悠久的历史与如此浩瀚的沙漠面前,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和可怜!
那么莫高窟呢?古阳关呢?还有鸣沙山、月牙泉,那些流传千古的神话与传说,诗词与歌赋,够不够久?又够不够长?于是明白,生命可以消亡,而精神却能够地久天长。诗词歌赋,莫高窟内的壁画与雕塑,包括阳关、玉门关旧址上的古烽燧沙丘,不过是古人精神世界的一种载体罢了,这些绘于墙壁、写于书简、立于沙漠上的痕迹终有一天也会消失于世,但他们所寄托的信仰、情感和所传递的信息、技术却一定能够天长地久,因为它们是有灵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