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底的一天下午，记者走进北京朝阳区文化馆后院一栋旧楼的排练厅内，眼前是奇怪的一幕：一个漂亮的女演员正趴在地板上大声地念着台词；一个光头男演员把自己吊在一根横杆上，一边做着引体向上，一边费劲地、几乎是在把台词一句句喊出来；几个年轻演员在舞台四周，有的连蹦带跳，有的手舞足蹈——总之，每个人都在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念着台词。
舞台的对面，坐着一个瘦瘦的，穿蓝外套，戴眼镜的老头，皱着眉头聚精会神地看着、听着，偶尔会敲下桌子，大声地提醒演员：“你们可以动一动，爱怎么动就怎么动。”“接着做，接着做，挺好的。别停！”“再胡来一些！再随意一些！”“把一切力量表现在你要做的事情上。”
正在排练的这出戏，是为纪念莎士比亚诞辰444年而复排的话剧《哈姆雷特》。那个戴眼镜的老头就是导演林兆华。而眼前看似费解的排练方式，是林导在“发现演员们的毛病，要激起他们的感情”。
自焦菊隐先生之后，又一个能被戏剧界尊称为“大导”的，就是林兆华了。
我只是在排我理解的哈姆雷特 18年前的冬天，热情的观众为购买林兆华的《哈姆雷特》门票，在北影剧场外排起了长达数百米的队伍；18年后，林兆华再次复排《哈姆雷特》，是否还能掀起一波话剧热潮？1990年的《哈姆雷特》，打破了对西方经典的模仿，作为一个中国导演的全新创作，引发了中国观众的强烈共鸣；今天，林兆华和他的《哈姆雷特》，又会从什么角度来表现中国人的精神状态？《哈姆雷特》是林兆华戏剧工作室的开篇之作，也是他和黄金搭档濮存昕合作的第一个作品；而近几年，林兆华不断地推出大手笔、大制作，濮存昕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倜傥小生，《哈姆雷特》还能有那种直击人心的力量吗？
林兆华是个直率的性情中人，他不屑说套话。坐在椅子上，点着一支烟，“大导”的话音不高但很清晰。“我只是在排我理解的哈姆雷特。对于经典的认识，我们必须重新诠释，否则我们无法超越。”
林兆华依然坚持他的解读——“人人都是哈姆雷特”。对于这句意蕴深刻的话，他解释说：“哈姆雷特离开我们太久了。人们把他悬挂在半空中，好像他生来多么高贵，现在要让他回到我们中间来，作为我们的兄弟和我们自己。我们今天面对哈姆雷特，不是面对为了正义复仇的王子，也不是面对人文主义英雄，我们面对的是我们自己。能够面对自己，这是现代人所能具有的最积极、最勇敢、最豪迈的姿态。”
于是，在1990年，他采用了独特的“角色换位”手法，让剧中其他角色在某个特定时刻转变成哈姆雷特。这一形式当年不仅震撼了中国观众，也震动了世界戏剧界。林兆华自信地说，“角色换位”在新排剧中会继续延续，并将进一步加强。
能动时，我就排戏，干不动了，我就看戏 1936年，林兆华出生在天津一个与戏剧毫无瓜葛的家庭。21岁时，还是八一电影制片厂一名录音师的他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1961年毕业，分到北京人艺当演员。
林兆华认为自己做演员的形象还行，“但经常感冒，影响声音，演戏比较吃力。而且，当演员要有能站到台中间的素质，这是个角儿的素质。而大多数的演员都当不了角儿。最重要的是当演员很被动，你想演什么，创造什么不能随你所愿，只能被动地接受。”
但真正当上导演，林兆华说：“这还要感谢我们的老书记赵起扬，我一辈子感谢他。"文革"时我们有机会经常在一起谈创作，我那个时候其实根本就不懂。就莫名其妙地想读书，虽然被抄了家，但还是有一些书可以读，去图书馆也能借到一些名剧，易卜生看完了，接着读莎士比亚，就这样一本一本地读。那些老艺术家就觉得这小子还可以，还这么热爱学习。后来"文革"结束，赵起扬重新主持人艺工作，剧院可以演戏了。有一次他找我谈话，问我想不想当编剧。我考虑了几个月。跟他说，我想做导演。他说，好，那就当导演。”
从此，林兆华对戏剧创作的激情就再也没有中断过。
1982年，林兆华执导了中国第一部先锋实验话剧《绝对信号》，率先发动了当代话剧史上的第一次革命。小剧场形式的演出由此而生。他不断在先锋和现实主义话剧之间游走，执导了《野人》、《棋人》、《鱼人》、《古玩》、《三姊妹·等待戈多》、《风月无边》、《白鹿原》等不同类型的剧作，几乎每部作品都令观众耳目一新。
追捧和非议几乎是同时到来：有人认为，他有驾驭不同题材的超强功力；但也有人认为，他既不俗也不雅，既不传统也不前卫。
从1961年分配进北京人艺，到2003年退休，林兆华和人艺维系了40多年的情感。上世纪80年代，林兆华就说自己是“人艺的儿子”，至今他仍然认为“我是人艺很好的继承者”。但是从执导《绝对信号》开始，随着他不断地颠覆传统、标新立异，他被认为是走上了背离人艺现实主义风格的道路——“儿子”变成了“叛逆者”。
他为此尴尬吗？好像没有。他只是说：“我喜欢排戏是因为我对戏剧有兴趣，我有瘾，每当我坐在排练场，和演员交流的时候，那种感觉是我在生活中任何时候得不到的。特别是合成的时候，演员在舞台上，还有灯光、声效，这可能是我生活中最美好的瞬间。”
到如今，林兆华已导演了60余部舞台作品。几乎每一年，他都推出新作，每一出均饱含不倦的探索。今年他72岁，已到古稀高龄，但他没有像普通老人那样颐养天年，而是选择了不间断地排戏，排各式各样的戏，而且越来越有创造力。
“能动时，我就排戏，干不动了，我就看戏。”这位老导演如是说。
我是个极其枯燥无味的人，不爱吃不爱玩 林兆华在艺术上是自信而骄傲的，甚至有些偏执。他毫不掩饰地对记者坦言：“我不愿意说什么"为了填补戏剧舞台的空白"那种话，或者是为了纪念莎士比亚、契诃夫、易卜生这些大师——我就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那点不吐不快的感悟。”
然而，生活中的林兆华，却是非常温和，好脾气。说到排戏之外的话题，林兆华的语气也放松了许多，他略带自嘲地笑着说：“我是个极其枯燥无味的人。不爱吃不爱玩。没事就是看看闲书。看书也主要是看剧本、小说、传记。老书看得多，鲁迅、徐志摩、林语堂这些人的书，现在还爱看。”
和林兆华合作过的演员都打心底里喜欢他。徐帆爱跟他开玩笑，说他一件衣服可以穿上十几年，“买双新鞋就会到处显摆”。刚刚跟着他排戏的年轻演员，形容他是个“让你觉得很温暖的老头”，“没有一点架子，总想从背后抱住他”。
林兆华的助手跟记者说：“你在排练现场看他很少笑，是吗？其实他是紧张。排练的时候他比我们都紧张，最明显的一个表现就是吃零食。他一紧张就不停地吃零食，也不挑，拿起什么吃什么，结果带得整个剧组都爱吃零食。但他脾气好，很少发火。在排戏之外，话也挺少的。”
记者曾经见过，在人声鼎沸的新戏发布会上，林兆华独自悄无声息地溜出会场，在门口点根烟，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屋里的喧闹。
也许在林兆华眼中，他所希望的舞台，就是要如此的丰富、热闹；而他所喜欢的生活，又正如他隐在门后的身影，那样简单、质朴。
《环球人物》（2008年第20期） (来源：人民网-《环球人物》)
(责任编辑：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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