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句悄悄话
任武
一
5月16日,我和一名记者来到映秀采访汶川地震,由于是夜里,只能先休息再做打算。一名上校给我们安排了两个帐篷,和医护兵睡一起。等我用卫星电话给家中报了平安之后,给我安排的那顶帐篷已经挤不进人了。
当我钻进另一个帐篷之后,里面的老兵给我腾了地方,他说:“你打算睡在这里?”
“是的。”
“但是味道可大咧。”
“没关系,都是男爷们儿,怕啥?”
他们还是给我挪了个靠边的位置,说:扛不住就把鼻子贴着缝,闻闻泥味。
当晚有雨。雨水像针一样刺着帐篷,身下的大地忽地上下晃了一下,我坐起来,一个老兵说:没事,是余震。雨水冲刷着对面的山坡,噼里啪啦地跟放鞭炮一样,“是山体滑坡”。当我知道之后再闭上眼睛,就总感觉山上掉下来的石头迎面砸向我。
老兵们也都刚脱掉湿漉漉的靴子,咒着天气“明天又得穿湿鞋子了”,三三两两地跟我聊天,于是被班长呵斥,“睡觉,明天还得早起,XXX,去给记者的帐篷边压压好,别进水!”
帐篷里很快就有了鼾声,我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睡着时不时摇晃的大地,帐篷里的雨水把人包围成一个孤岛,100米外的山不断地往下倾着石头。朦胧中,听到两个兵小声地说:唉,当记者跟我们一样,碰到什么都得往前冲。
二
5月18日,映秀,漩口中学围墙外,林增富走了两天两夜来到这里,在自搭的窝棚外等他的小舅子方杰。“他教学生电脑,地震时他先夹了两个学生出来,进去再准备抱孩子时,楼塌了……我等着爆破,扒出他。”
我突然想起中学里面的一堆废墟,说:“你等等。”跑进满是敌敌畏和医用消毒水味道的学校,钻进垮塌的废墟里,找到一张刚刚见过的中学全体教职员工合影。
林增富对着照片看了两三分钟,开始用塔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眼睛。
“有他?”
“嗯,这个,唉……他已经救出一群学生娃,第二次进去,就塌了……”
“你准备呆到哪天?”
“等爆破,得等到他人给扒出来啊。”
夜晚回到漩口中学,广东医疗队的人给我留了一碗粥,扒进嘴后就想喝啤酒,冲冲鼻腔里的味道。啤酒到处都是,灾民的、医疗队的、士兵的。
“老兵,能买瓶啤酒不?”
“老乡送的,不卖!”
林增富看我空着手回来,拍了下我肩膀,从窝棚下抽出一瓶“青岛”。我推脱了几下,还是喝了。
他背过身,悄悄地跟自己的一个亲戚说:能送解放军,就也能送记者。
三
5月20日,回到成都,入住西藏饭店。偌大的大堂完全没有了我两年前来时的热闹,但所有服务人员脸上的微笑还是那么熟悉。
西藏饭店的市场部经理李茂先生说:地震当天饭店大楼剧烈摇晃,客人们开始惊恐地逃离大楼,工程部马上将电梯关闭,楼层的客房员工都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每一道房门,招呼客人按照正确的线路离开。
为了确保没有遗漏者,管理人员再次回到楼层,逐屋检查,当确认客人全部撤离后,他们才带着最后一批客房员工离开大楼。
后来,成都电视台从西藏饭店抽调了12个摄像头的监控录像,发现所有画面最后出现的都是西藏饭店的工作人员,之后便是空荡荡的走廊与大堂。“这与我们每年都会进行的预案演习是密切相关的,”李茂说西藏饭店每年都会针对骚乱、火灾等紧急突发事件进行演习,主要是在保证客人人身安全的情况下进行合理、快速的疏导。
地震发生当天,西藏饭店管委会马上召开紧急会议,部署接下来抗震救灾与自救的工作,唐世珍总经理说:“我们不能全部到一线去帮助灾民,但我们可以立足于本职工作,当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灾区和灾民那里时,作为我们,也应该注意到那些志愿者和记者,他们往往是最容易被忽视的群体,我们现在就是要给他们一个最好的住宿休息环境。”
在这次会议上,西藏饭店确定了三个工作方针:一、在灾难来临的时候,把责任重于一切的思想牢牢地树立在每位员工心中;二、充分体现企业与员工的“大爱”精神;三、在灾后重建工作中竭尽全力为灾区提供帮助。
在美美地吃了一顿之后,4天没有上厕所的我,肚子终于有了感觉。躺在舒适的床上,却由于连日的过度亢奋而毫无困意。走到大堂,碰到了许多同行,我从前台的服务员了解到,南方报业和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几乎都入住西藏饭店。
“还有其他人么?”
“没有了。”
末了,我听到两个服务员悄悄地说:现在敢住饭店的,也只有记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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