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汤
沈三没有拜过师,没有正式跟谁学过徒,却是村里最好的木匠。无论村子里谁家盖房子,都恭恭敬敬把沈三请到家里,敬上一支烟。门窗的活儿他做得不多,沈三蹬梯子上房,眯起眼睛看平,很潇洒地点点头,指挥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房梁架上来,他的关键任务就是调正房梁的南北方向。
“南边靠里!”他在北墙上半蹲着身子,一只眼睛沿着房梁瞄着南墙,嘴里叼着烟卷儿,却顾不得吸上一口。
房梁正不正,在农民心里是个天大的事,有关风水和以后的运气,显得格外隆重。
主家赔着笑,站在还露天的屋子里,望着山墙上的沈三,那就是他们的福星。泥瓦匠们也都笑嘻嘻地,完全照了沈三的话做,并且尽量说一些吉祥话,病死之类的话最忌讳。
此时的沈三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沉着脸,两只眼睛不温不火,嘴巴给烟卷儿占着,很少说话。“北边再垫垫高,一厘米!”他的话配合着手势,简洁有力。房梁要保持一个高度,且保证严格的南北平行,不然,房子的檩条就没办法摆平。
村里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一件事,有一个人家按照木匠的吩咐把房梁截好长度,架上山墙。“放!”号令刚说完,房梁就“咕咚”一声,从众人手里直落到地上。据说是量错了尺寸,房梁长度正等于南北墙间距,没留藏头。
房梁都安好了,这时候差不多是正午。主家提一挂红鞭炮点燃,把四面山墙走一遍。然后有人提了一篮馒头和一大包块糖上去,站在墙上朝看热闹的人群撒下来。
沈三笑着坐到主人家上席上,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谢礼。
“沈三的脑袋,可惜了。要是考上大学就好了。”村子里有个老木匠说。
“要有沈三的脑袋,天下就没学不会的东西!”村子里人们都这样说。
沈三笑着摇摇头:“还不是一样过日子!谁不是一天吃三顿饭!”话虽这样说,一个人的时候,沈三总是痴痴地发一发呆,想象自己那年要是考上大学会怎么样。
沈三是堂兄弟之间的排行,他是父亲家里最大的孩子。高二的那年,先是父亲得了美尼尔综合征,在医院治疗了几个月,春天修房子的时候,母亲又不小心从房顶摔下来,在家里躺了近半年。沈三在学校里呆不住,整天惦记着父母的病情。两个妹妹还在读初中,只能帮些家务,责任田几乎要荒废,全靠亲戚朋友帮忙才下了种。沈三提出退学,父亲说什么也不同意,说家里再难也是小难,撑两年也就过去了,退学是沈三一辈子的事。
沈三知道父母对他的希望,可是他并不是班上学习最好的学生,名牌大学是没有指望的,二三流大学的学费又太贵了些,家里看病已经借了不少债,再加一层债务,父母到死怕是也翻不过身来!
沈三铁了心退学,父母跟他吵闹过一阵也就不再认真。那年,他18岁,脱下校服,跟父亲一起扛了锄头下地。
农闲的时候,他就去盖房的人家帮工。盖上了房子就是做家具,沈三这也瞅瞅,那也看看,跟着老木匠打打下手。然后自己在家弄了废旧木料,又是锯又是刨。父母的旧房子至今还用着他头一次做出来的小凳子、小椅子、小饭桌,虽然笨重了些,倒也结实耐用。
等到结婚的那年,屋子里摆放的整套家具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女人看上了他心灵手巧,彩礼都没要就嫁了过来。
“一定要让儿子上大学!”吃午饭的时候,沈三停住筷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儿子的头。
“让他上大学就是!”女人夹了块菜心儿放到沈三的碗里,安慰地说。
“才不要呢!”8岁的儿子仰头望着房梁说,“我要挣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