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张二小(图)

李智勇

　　张二小是水电队的农民工，属于技术工人，有电工上岗证。

　　在农民工中，张二小是个老资格，到城里来已经第四个年头了。记得刚来城里时，张二小除了干活，剩下的时间就是想家，想秀秀。去年春上，张二小在电线杆子上看到个招工启事，就把秀秀从家乡叫来，在工地附近的一个小饭店当服务员。这样一来，他和秀秀隔两天就能见上一面，也就不那么想家了，只想着多挣些钱，好回家建房子娶秀秀。

　　今年春节，张二小是和秀秀一起回的家。在秀秀家，秀秀妈说，你们在城里好好挣钱，等攒够钱，做个小生意，好歹也算个城里人。在二小家，二小爸说，咱家穷，我和你妈身子骨又不好，等你们攒够钱，回家把房子建上，就把秀秀娶了。

　　二小爸在年轻时参加水利大会战，累伤了腰，直到现在也是弯弯的，像个大对虾，干不了重活。二小妈有个老哮喘的毛病，天一凉就离不开药罐子。所以，二小家总是盼着二小能够多挣些钱，回家顶门立户。北方人嘛，乡土观念总是重。不过这一来，两家人的看法就有了区别，一个想盼娃当城里人，一个盼娃早回家，这就给两个年轻人出了难题。

　　其实呢，家里人的想法是一回事，孩子们的想法又是一回事。二小和秀秀青梅竹马，好上也不是一两年了，发展到现在，一天不见，心里就没着没落的。因此，对这两人来说，今后不管在哪，也不管穷富，只求能够长相厮守。

　　出了正月十五，两人返回城里，二小继续在水电队当他的电工，秀秀继续在小饭店做她的服务员。只是有一事两人不顺心，那就是二小换了个工地，离秀秀远了，见一次面需要倒两次车，花钱不说，还要走老远的路。不过这也挡不住两颗年轻的心，隔个十天半月，两人准要相见一次。

　　时间过得飞快，天气渐渐热了起来。麦收回来，二小就盼着星期天，要说农民工哪有休息日子，只不过一到星期天，甲方人少，班也放得早，到时就可以去看秀秀。这不，这天一下班，二小第一个跑进浴室，胡乱冲个澡，然后换上秀秀给买的半袖衫，飞也似的奔向工地大门。可是凑巧，在大门口，他被王二麻拦住了：

　　“呦，咋穿这整齐，相亲去是吧。”王二麻故意说。

　　“俺，俺去办事。”二小心里长草，敷衍着说。

　　“就是相亲，时间也早哇——是去看秀秀吧。不急，咱们一边说话。”王二麻盯着二小的脸，认真地说。

　　“二麻哥，有啥事就在这说吧。”二小心里急，脸上却不露出来。他知道，这王二麻不是好惹的主儿，身边常有一帮“混混儿”朋友，吃吃喝喝，找人寻事，就连甲方代表和老板都怵他三分。不过要说，二小也受过他的好处，当初进水电队，还是他给帮忙说的话，当然，事后二小是摆了一桌的。

　　此刻，听二小这样说，王二麻脸一沉：“咋啦，架子大啦，哥请你喝酒也不给面子。”

　　二小有点儿心慌，忙说：“俺今天确实办事，二麻哥有话直说不妨。”

　　“那好，”说着，王二麻把二小拉到大门后边，一脸正经的神色，“眼下有个发财的机会，就看你的意思……”

　　二小一脸的茫然：“就俺——天上掉馅饼也不会掉进俺嘴里。”

　　“咋掉不进你嘴？这回，掉的不是馅饼，是金元宝。”王二麻脸上透出神秘，“当然，你，你得付出点儿什么，比如一只手，或者胳膊……”

　　“二麻哥，你在说啥啦？”

　　“嘘，这还不明白，你只要出点事故——这我会安排，然后你拿走十万元钱，听好了，是十万白花花的银子，后边的事我来办，你只需给我写个委托书。”

　　“这、这不是敲诈嘛……”二小想起刚来时听人说过，有个老乡出了工伤，就是王二麻出面向甲方讨钱。现在看，那里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

　　“你说啥，敲诈，不敲诈哪来的银子！”王二麻有点儿恼，麻脸上的肌肉哆嗦起来，看到二小站那儿发愣，又说：

　　“你好好想想，在你那地方，十万元钱，建房子娶媳妇连带十年吃喝都够了，还需在这挣命……过两天我听你回话。”

　　二小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出了工地大门的，一路上坐车赶路，满脑子都是十万元钱。十万，对二小来说，这是天文数字，王二麻说的没错，建房子娶媳妇，足够了，就连以后的日子，也不用犯愁了……老远，二小就看到小饭店后边黑黢黢的小树林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正是秀秀，于是，他以跑百米的速度冲了过去……

　　秀秀刚洗过澡，头发湿湿的，有一种好闻的洗发水香味。秀秀说过，小饭店的老板是一个下岗自谋职业的大嫂，心地特别好，每当看她心里起毛，就会安排家里人顶班，给她腾出时间。说也怪，今天不知为什么，二小冲到跟前，一把将秀秀抱进怀里，眼睛却禁不住发湿，似有泪水要流出来。二小说：

　　“秀秀，想死俺啦。俺琢磨，回家种地，也比这好……”

　　秀秀抱紧二小，说：“咋啦，二小哥，不是说再攒几年钱嘛……”

　　“俺是怕，是怕……”

　　“怕啥，秀秀走到哪，也是你二小哥的人。”

　　“不，不是怕这……”二小稳了稳心神，说：“秀秀，咱们要是有了十万元钱，你说会咋样？”

　　“十万？那得攒多少年啊？”秀秀想起二小说过工地活忙活累的话，有点儿担心起来：“二小哥，咱干活挣钱不假，可千万要注意身子，更要注意安全，工地上尽是钢筋水泥的，俺心总揪着……等咱攒够钱，不管回家还是在这做点儿小生意，秀秀都听你的，只要你好好的不出事……”

　　二小一把按住秀秀的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说着把秀秀搂在怀里，搂得紧紧的，紧紧的……

　　弦月躲在云层后面，星星在天空眨眼。秀秀依偎在二小怀里，一股满足感涌上心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秀秀说：“二小哥，回吧，要不，赶不上公交车了。”可是双手却舍不得从二小身上移开。

　　二小开始算计日子，说：“再过十来天，是七月初七，报上说，这是中国的情人节，要不七月七俺再来……”

　　秀秀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你啥日子来，俺都等着，都是咱俩的节……”

　　二小回到工地，一夜辗转反侧，满脑子依然是十万元钱的事。天快亮时，他想，秀秀说得对，俺是凭力气干活挣钱，再说啦，俺要整整齐齐、体体面面地回家娶秀秀，你王二麻……他眼前又浮现出王二麻那张歪曲狰狞的脸……

　　过了两天，王二麻找到张二小，他把二小拽到一边，悄悄问：“咋样，想好了吗？”

　　二小冷冷地说：“俺不能照你说的做。俺是需要钱，建房子、娶秀秀，都离不开钱，可俺要光明正大地挣钱！”

　　“那好，不过你要记住，一切就当啥话没说。”说完，王二麻一甩手，悻悻地走了。

　　一连几天，工地平安无事，一切都照常有序地进行。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七，这天正是星期六，二小一边干活一边琢磨着怎么跟老板请假，早点儿去看秀秀……

　　工地上一片忙碌，为赶工期，甲方安排塔吊去拔基坑边的钢板桩。由于地势关系，这座大楼紧邻一座大酒店的外围墙，在挖基坑时必须要砸入钢板桩，防止坍塌。现在，地下工程已经完成，需把钢板桩再拔出来。说是钢板桩，其实就是租赁来的工字钢，而且限于现场条件，车吊进不去，拔桩只能动用塔臂刚刚够得着的塔吊，并且还要越过正在施工的楼座。

　　此时，正在忙着电路预埋的二小抬头看了看塔吊，那长长的塔臂上正吊着一根工字钢，缓缓地在上空移动。突然，二小感到那根工字钢在头顶上空停住了，负责信号指挥的王二麻则闪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不远处正在埋头连接钢筋的钢筋工憨娃。一时，二小觉得空气似乎凝固起来，整个工地一片宁静……

　　二小想起，这个塔吊司机刚来不到一个月，而且正是王二麻介绍来的。二小曾听这个司机吹牛，说他参加过吊车比武，什么定点投放、无震取物、垒积木、射气球……莫非他真的身怀绝技。

　　“不好，憨娃——”突然，二小大喊一声，纵身一跃，猛地扑过去，奋力把憨娃推向一边，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那根工字钢直直地落下，砸向二小的右腿……

　　二小睁开眼时，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跟前围满了人。秀秀趴在二小身边，红肿着眼睛。

　　“醒了，醒了……”周围传出低低的欢呼。水电队的老板凑到二小床前，轻轻地说：

　　“二小哇，谢谢你啊，你可立了大功。憨娃把什么都交代了，区建委的人说，这可是重大刑事案件，现在公安部门正在调查……”

　　甲方经理也凑到二小床前，说：“张二小，真是万幸，真是万幸哇，医生说，你的腿没大问题，好了以后照样能跑能跳……你放心，医疗费全部由甲方负责。”

　　等人散尽了，秀秀轻轻抚摸着二小那打上石膏的腿，说：“二小哥，疼吗……”忍不住眼泪又流下来。

　　“你在，就不疼。”二小说。

　　停了一会儿，二小又想起什么事来：“对啦，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七月七啊，中国的情人节……”说着紧紧攥住秀秀的手，生怕她从身边跑掉……

　　本版插图：尚世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