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审计署审计长：新班子应关注财政资金的效益

　　从小就痛恨人们对血汗钱的挥霍

　　一边上学一边照看病重祖母

　　许戈辉：您之所以能够做到人们所说的铁面无私，是不是和您从小成长的经历密切相关？您从小就痛恨人们对纳税钱、血汗钱的挥霍？

　　李金华：我赞成你这个观念。

我从小的生活是非常苦的，苦不仅仅是说吃不上饭。我1岁多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了，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的祖母在床上躺着，我还得夜里陪她。而且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祖母一直在床上躺了很多年，我们在里面睡觉，外面就放着一口棺材。所以有的晚上，我在半夜醒了以后，我去推推她，叫叫她，看她还给答话不答话。

　　许戈辉：您童年的记忆不是充满欢笑的，而是贫穷。

　　李金华：对，我家里两个孩子，因为我母亲死得早，无法抚养两个孩子，就把我那个姐姐送给别人了，实际上后来就一个孩子。我父亲出去给人家打工，我还得帮他洗衣服，这在我人生当中留下的印象非常深。

　　工厂经历致使看到浪费就深恶痛绝

　　许戈辉：您要承担很多大人应做的事情。

　　李金华：很多，到上初中了，我祖母也不在了，自己就住校了，享受国家助学金了。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对整个党和国家这种感情是很深的，所以我总要感恩社会。后来我在工厂工作了十几年也是很苦的。在一个山沟里头，什么条件都没有，那时白手起家，经营一个三线工厂，整个工厂开始就是席棚子、草棚子，在那里头一边生活一边生产。有时一晚上加班加到早上三四点钟，一个晚上就要戴坏好几副手套，手磨得都是红红的，砖是热的，从窑里往外搬，吃一顿3毛钱的夜餐，然后休息到第二天上午，下午接着再干。

　　许戈辉：在工厂这十几年，对您人生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李金华：说句老实话，现在我看到浪费心里是深恶痛绝的。因为在工厂的时候，几千人辛辛苦苦干一年，也就是一两百万利润，所以现在我看到有些人一下子造成几百万、几千万的损失浪费，心里总觉得过不去。在工厂说假话是不行的，你产品质量不行就是不行，你生产任务完不成就是完不成，那都是很公开透明的，这对我的人生影响还是挺大的。

　　越有人威胁越坚定惩治的信心

　　命运选择让我干审计这行

　　许戈辉：到底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您走上审计这条道路的？

　　李金华：我走上审计也是戏剧性的。80年代初，当时小平同志提出来要选一批干部加以培养和锻炼，所以我被组织部门选上了，1983年到中央党校学习，学了两年以后，我当时还是喜欢回企业。审计署是1983年成立的，我在中央党校学习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我有两个人来找我，当时一个是中国的第一任审计长于民涛，一个是第二任审计长吕培锦，两个人同时到中央党校找我，他们可能也是物色对象吧。他们走的时候说“你是学财经的，将来还是搞财经吧”，我说“行啊，组织安排什么就什么”。然后我回省里头，到经贸厅当了三个月的厅长，后来就到审计署，应该说是命运选择了我。

　　对百姓心软对损害利益的人心狠

　　许戈辉：在很多媒体的报道中，更多看到对您的形容叫铁面无私，但是今天一点也没有看到那个在风口浪尖上的铁面无私的审计长形象，难道说您在其位谋其政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李金华：我这人一贯是这样，历来主张该阴的时候一定要阴，原来我不是说过我这人心狠手辣嘛，有时我的心是很狠的，手也很硬的，因为有些事情确实让人非常气愤，就是到了不能容忍的程度。大量地侵吞国家资产，大量地去弄虚作假，损害国家利益，你说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作为一个中国人，心软能行吗？这些人你不得罪，你就是得罪老百姓。但实际上我在审计署的时候，很多人认为我这人心还是很软的，我对同事，对老百姓，确实要有一个非常软的心肠，人都是两个方面的。

　　越有人求情态度越强硬

　　许戈辉：您很强硬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李金华：很强硬的时候就是越是有人求情我的态度越坚决，或者越是有人威胁，我态度越坚决。

　　许戈辉：您遭到过威胁吗？

　　李金华：真正威胁我的倒没有，但确实我们审计人员遭到威胁的不少，但是凡是遇到这种情况，我是坚决支持的，坚决不退让。我们就曾经遇到一个事情，一个部门的领导挪用资金数目很大，大概1个亿。在这种情况下，这个部门领导找了有关领导，通过渠道给我打招呼，说这个事情是不是考虑到影响问题，不要给国务院报了，我当时就很坚决，我说我非报不可，这是我的责任，至于说报给总理，总理怎么处理，那是总理的权力。然后就报了，总理批了，很快立案，结果查出是一个很大的案子。所以像这类事情，我绝对不迁就，你越托人求情，我越坚定我的信心。

　　我得罪的99％以上都是好人

　　许戈辉：您刚才说您从来没有受到过直接的威胁，您也从来不担心自己家人的安全吗？

　　李金华：我从来没有担心过，我讲过一句话，我说我得罪的99％以上都是好人。像纪委和公安机关他们得罪的大部分都是坏人。比方说我们怀疑某人有问题，我就把这个线索移交给公安机关，移交给纪检监察，然后他去审查，去查证，做出最后的处理，我只是做前一段的工作。所谓我得罪人是得罪那些行政部门、国有企业、金融机构，说句老实话都是工作上的一种得罪，跟个人也没有什么恩恩怨怨。尽管有些不愉快，大家见了面一笑就过去了，不像大家说的审计署得罪得让人没有生存的余地，不是这样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觉得这些年大家越来越了解和理解审计了。

　　◎供稿/《名人面对面》节目组

　　对话编导

　　我就是历史性的过渡人物

　　早在去年，李金华离开审计署的时候，《名人面对面》的编导们看了《南方周末》写的关于他的文章，就很想采访他。但据编导刘杨回忆，当时李金华刚刚离任审计署审计长，所以不方便接受采访，直到前一段时间才同意他们的采访，这个采访让刘杨整整等了一年的时间。

　　采访用了一个多小时，整个采访李金华都是笑嘻嘻的表情，几乎没有严肃过。编导们在采访后这样评价他：“他有一张非常‘中国’的脸：大大的眼睛，宽宽的鼻子，厚厚的嘴唇。走在学者之间，也许没有人认为他是官员。”真正接触过李金华后，编导们一致惊叹“这和我们印象中的李金华有些出入”。

　　在采访前，刘杨一直担心关于“审计风暴”的一系列事情李金华会不会再说。当时，刘杨是和他的秘书联系的，秘书不停地让他写采访提纲，又提出各种要求，说这个问题不能问，那个问题也不能问。“实际上，李金华本人特别好，他就跟秘书说没必要看采访提纲，更没必要一个字一个字的纠，大体上没问题就行了。其实，他是很肯定传媒的，他本人也很喜欢和媒体打交道。”刘杨告诉《青年周末》。

　　在采访后，许戈辉问李金华：“您要是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就剪掉”。李金华说：“既然我都说了，就应该如实地报道嘛。”这个小细节正好印证了刘杨上面所说的话。

　　之所以说李金华和编导们印象中的样子有些出入，是因为他“铁面无私”的形象太根深蒂固了。但接触过他以后，大家都改变了对他的敬畏之情。

　　“在采访结束后，戈辉和李金华合影的同时，我们其他工作人员都在收拾东西，没想到他主动跟我们说‘你们过来过来，我得和工作人员集体合张影’，这个举动我们压根儿没想到，因为很少有嘉宾主动要求和工作人员合影，他可能就是以长辈的心态来看待我们。”刘杨至今还激动地说。

　　现在的李金华每天都画画、写字，还经常模仿毛主席的草书。面对死亡，他也看得很开，这让刘杨更加敬佩他。“他开玩笑地跟戈辉说‘过一次春节，就是离死亡近一步。’戈辉问他，希望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墓志铭上人们对他是怎么样评价的，他直言不讳地说：‘碑里写个名字就完了，不需要什么评价。对人的评价不在于写的什么东西，而在于人心目当中。我曾经说过一句话，当我不在的时候，人家讲起来说，李金华这个人还可以就行。我们这些人都是历史性的过渡人物，就这么回事。’”◎ 文/本报记者 王媛　　◎供图/陈澍一（C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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