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懂得热爱脚下的这片土地
■一直处于孩童期的80后没有故乡
■80后很少反思否则就被认为反叛
◎ 文/《青年周末》记者 邓艳玲 ◎图片由本人提供
“80后美女作家”张悦然一直非常抗拒“80后”这个标签。早在两年前她写讨伐抄袭男郭敬明的“檄文”《80后:一场奥斯维辛的悲剧》时,就信誓旦旦地表白,那是她最后一次用“80后”这个概念。
如今,她红口白牙地食言了,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她的博客。
还不到两年,刚过26岁生日的悦然美眉怎会如此健忘?这不由让人存疑,她对70后的嫉妒靠谱吗?
■80后这个标签我撕不下去
青年周末: 记得两年前你写文章讨伐郭敬明抄袭时,说那是你最后一次用80后这个概念,但这次你却主动给自己贴上这个标签?
张悦然: 我也觉得无奈。从我走上文学道路,我就已经被贴上80后这个标签。我开始很讨厌这个说法,但没办法,这已经成了人们的日常用语,80后这个标签我撕不下去了。
青年周末: 你现在无奈接受80后这个标签并已经承认它的合理性?
张悦然: 不可否认,80后这一代身上的确有很多与70后,90后不同的地方。我们表现出了某些好或者不好的群体特征。我自己身上的确也有这些群体特征的表现。
青年周末: 你总结了一些自己对80后群体特征的认知:崇洋媚外,有鉴赏力没创造力,盲从冲动,有个性没有创造力等。为什么把自己的这个群体说得如此不堪?
张悦然: 这是事实。在我们成长的年代,我们认为进口的东西就是好的,进口的代表一种品质保证,更重要的是,它代表一种时髦,不用它们就很落伍很老土。所以我们要看格林、安徒生童话,我们不愿意看中国的古典神话,民间传说。
我们当中的喜欢文艺的人,更热衷于以喜欢谁的东西来表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似乎因为喜欢谁或者什么东西就比别人高级,更有品味。用鉴赏力代替创造力,自己却缺乏创造力。
我们追求个性,品味,但另一方面,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追逐着小野丽莎、村上春树、杜拉斯、阿尔莫多瓦等等,追逐着牛仔裤、化妆品的品牌,引以为骄傲。
我们还非常容易盲从,容易陷入一种狂热状态。当80后通过抵制家乐福超市来表达对法国的不满时,我的MSN联系人名单,忽如一夜春风来般地纷纷在名字前面加了一颗红心和“China”。
在我的MSN列表中,70后和80后几乎一半一半,我数了数,绝大多数80后都加了红心,70后则没有。那种高涨的热情,令人恐惧。而这种爱国情绪,根本经不起推敲,和之前对国外的盲目崇拜自相矛盾。一切只能证明,他们没有自己的立场,很容易被煽动。
但我也认为我有个局限,我所说的80后更多的是指在城市中80年代出生的人,对于一些乡村长大的80后,可能无法适用。
■80后没有故乡这真叫人难堪
青年周末: 如果换个角度来看,我们也可以说80后不封闭自我乐于向外来文化学习,忠于自己的内心感受,勇于表达自己,这些品质难道不也是很可贵的?
张悦然: 80后身上当然肯定有一些好的品质,但我想说的是,我们的问题却更值得关注。我们这一代最突出的问题就是我们文化营养的吸收的是舶来的。我们没有自己的审美,描述自己,把自己展现在别人面前必须使用外来的东西,借助外来的符号来呈现。比如,80后的文学作品中,就会充斥着外国的电影、书籍、音乐或者人物的名字。很多人形容看我们80后作家的文章,看不出我们到底是在北京还是纽约或者世界的其他地方。因为我们的故事通常都发生在麦当劳、星巴克。我们没有故乡,这难道不叫人难堪吗?
我个人觉得,一个不关心自己所处土地的人,所谓的热爱是没有说服力,没有根基没有生命力的。
■70后懂得热爱脚下的这片土地
青年周末: 你所嫉妒的70后身上就没有这些问题?
张悦然: 70后这个群体,他们青春期在90年代,在他们青春飞扬的年代里,他们身上的很多品质和外在表现都是我们80后者一代所没有的。
我在文章中就提到,我小时候非常喜欢看我当大学班主任的父亲那个时候拿回来的毕业纪念册,上面写的都是同学们对远方、对未来、对理想的憧憬,世界在他们的眼前打开,都是新的,都是未知的。他们可以运用无穷的想象力去靠近和迎接。他们整个都洋溢着他们对这个时代,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青年周末: 说几句豪言壮语多容易啊。
张悦然: 更多的是他们在那个时候所呈现的状态。在纪念册里,我看到过姜丰。
她是父亲的学生,十二岁的时候,我读着她寄来的刚出版的新书,《温柔尘缘》。那时候她与现在的我差不多大,书中写的大都是大学生活,同学之间的情谊。结伴爬一座山,去一次海边。暑假的时候坐着火车去找从前的同学。代表复旦大学参加“国际大专辩论会”,在训练中与队友和老师产生的深厚感情,那种强烈的集体归属感与责任感,为荣誉而战的洋洋斗志,真是令人羡慕。
他们伴随着中国的摇滚乐一起成长,这些摇滚乐是本土化的,是和土地和国家相连的;金庸的小说把古代的侠气带给了他们,从他们的视野里,可以看到一片江湖。他们想要去远方,但不是去旅行,他们是一定要闯荡出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地。他们身上总有理想主义的光芒,海子和顾城是他们的偶像,所以即便置身于高楼大厦中,他们也还怀着春暖花开,面朝大海的田园梦想;也只有他们,还相信黑色眼睛是上天的馈赠,用以寻找光明。
这些英雄主义、理想主义、集体主义的东西我自叹是我们80后身上没有的,也是令我非常羡慕的。
■70后谈理想80后讲现实
青年周末: 70后的这些英雄主义、理想主义、集体主义最终成就了什么?他们身上也有劣根性啊。
张悦然: 如果单从功利的方面考虑,可能,70后这个群体看起来可能并不成功,尤其和他们当初的豪情壮志相比,落差非常大,甚至可以说是失败的。
但是,我更看重的是他们青春时期的那种面貌,不是针对他们的之后的成败。而且,我也觉得,正因为他们有这样飞扬的青春,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他们的很多行为在今天很多80后看来也许是不可理解的,但却令人肃然起敬。
比如,我的两个70后朋友,他们是大学同学,但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同,性格,爱好以及现在的生活环境都不一样。但他们一直都计划着将来要一起捐几座希望小学,还打算等到有一天把两个人的藏书合起来,捐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为此他们努力赚钱,用心收集各种图书。将他们牵系在一起的,是理想。
而这,我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我的80后的朋友也不会这样去想,我们甚至会想,两个人能捐多少书?一个小图书馆,有多大意义?现实点吧,还是别做了吧。
80后的朋友,在一起,聊得更多的恐怕就是吃喝玩乐吧,似乎把我们的友谊维系在一起的,也就是这样东西。
青年周末: 80后也在大地震中表现出来足够斗志和担当,你自己不也多次前往灾区,这些你为什么避而不谈?
张悦然: 在大是大非,重大历史时刻,所有人都会都必须这样去做。我并不认为,80后在其中显得有多特别。如果我们在这件事情上都没有基本的判断,那是最可悲的。
我们更多探讨的应该是在80后日常生活中所呈现的、我认为应该加以改进的地方。
■80后似乎一直处在孩童期
青年周末: 你不觉得自己对于80后要求太苛刻了?
张悦然: 说实话,80后对自己的反思实在太少了。不管被动的还是主动的,都太少了。
我两年前写过对80后的反思,那个时候,我希望是我最后一次用80后这个概念,就是希望我们这个群体不要因为我们的自以为是成为众矢之的,成为被诟病的一群。但到现在,我这次以一个80后的身份表示出对70后的嫉妒,被人称为80后的叛徒——仅仅是因为我作为一个80后对80后进行了反思,进行了批评。正是因为80后对自身反思得太少,我的反思就显得特别起来了。
青年周末: 诚然,相对于70后你们缺失了很多东西,但是这不是80后自己造成的,这个责任也不仅仅由你们承担,这是整个社会发展的必然,很多东西随着80后年龄的增长,会改变的。别太着急。
张悦然: 我并不这样看,80后似乎一直都被看作孩子,都认为我们还没有长大,而且,奇怪的是,就连我们自己,也会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还小,就是做错了什么,不是还有60后,70后这样的父母兄姐辈顶着呢。
我们一直处在孩童期,别人不给机会自己也抗拒成长,可是,我已经26岁了,最早的80后已经28岁了,最小的也已经超过18岁了。我们已经不是孩子,我们如果自己还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成人责任,我们得等到什么时候才会长大?我们自己不去超越自己,没有人会替我们去超越。
■尖锐和偏激能促80后反思
青年周末: 你反思80后可以,但有必要大唱70后的赞歌吗?这能引起多大程度的共鸣呢?
张悦然: 的确,这可能就是我自己的反思,我是发自内心地羡慕甚至嫉妒70后有青春期美好的回忆,这种美好的回忆可能影响到他们为人处世的一生,让他们再艰难都能闪现出理想主义的火光,都有责任、道义和担当。
一开始,我也想,是不是要把“80后”都替换成“我”,只谈自己呢?但是,后来还是没有改。因为这篇文章所写的,的确是我所看到的“80后”的样子,文章中当然有不全面和偏激的地方,想要攻击也是攻击不尽的,但如果它能够让一些“80后”的年轻人读后有一些自己的思考,那么就足够了。
这篇文章其实是在提问的状态,作为一个提问者,也许需要一点尖锐和偏激。
■张悦然,1982年生人,14岁开始发表作品,2007年加入中国作协,2008年获人民文学奖,代表作有长篇小说《誓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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