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婚典的个人记忆
文 |刘芳
婆家给新娘的“改口费”是10001块,意思是“万里挑一”
父亲母亲结婚的时候,只照了一张双人照。父亲穿着军装,母亲找出一件干净平整的花布衣裳。那是在1980年,没有西装,更没见过婚纱。
之后他们领了结婚证。没有婚礼,没有迎来送往,没有哄闹一堂的亲朋好友和满墙满窗的红色“”字,平平静静跨过这一人生的重要时刻。
父亲是六个兄弟姐妹里最小的一个,此前为哥哥姐姐的婚事家里已经花了很多钱,到了父亲这里,他说,省了吧。那时父亲正在东北部队当兵,于是对战友们说,喜事在家里办了;对家里亲戚说,喜事在部队办了。两头都没花钱。
那时如果正式办婚礼,娘家会在傍晚时分用自行车把新娘送到婆家。第二日,亲戚们每人揣上一二十元前来道喜,乡邻好友则每人两块钱,算是礼金。大家一起在新郎家吃饭,由专门请来的厨师掌勺,在自家小院里开伙。
这是在农村。倘若在城市,男方还要送给女方“三转一响”,“三转”是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一响”是收音机。亲朋好友们来道贺时则该拿着枕套、枕巾、脸盆、镜子⋯⋯吃一通瓜子、喜糖再散去。
可惜实际情况是,母亲一个人带着娘家给的三百元嫁妆走路来到邻村的婆家。人生中几乎唯一一次成为主角的时刻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度过,不知道母亲有没有一些小嗔怨。
这是我听来的故事,回忆里带着年代久远的尘埃,尽力想像却依然模糊。真正令我印象深刻的第一场婚礼已是在1995年,表姐嫁给小她几岁的工厂同事。
记得最真的不是几辆黑色奔驰组成的迎亲车,不是二十几桌在大酒楼摆的筵席,而是新娘当天的装扮。表姐是个温柔贤淑的细致女子,身形窈窕,眉眼柔婉。我等着看婚礼时她楚楚动人的美丽,却有些意外地见到一张陌生的脸。
来自婚纱影楼的化妆师给表姐上了厚厚的妆,脸色白得不自然,眼眉和嘴唇的颜色都触目惊心。头发也提前几个小时由化妆师做好,千篇一律在上面斜插玫瑰和满天星,仿佛新娘是个有着固定装束的职业。
婚宴在中午12点开始。另一对新人也在同一家酒楼里张罗,两边都是西装革履加白纱飘飘,不仔细辨认很可能走错筵席。证婚人是单位领导,在私人生活的重要时刻,组织的重要性却成为发言的主旨。
其实当年厂里组织过集体婚礼,一切由工会操办,省心很多。一向温婉的表姐却微微表示了不同意,大概觉得这该是两个人而不是20个人的仪式吧。
敬酒开始,新娘换上红色旗袍,鞋跟又高又细,走路发颤。记得那时母亲带了100元“份子钱”,朋友们则50元到100元不等,还有送各种礼物的,以毛毯、餐具为最多。婆家给新娘的“改口费”是10001块,意思是“万里挑一”。
到了2007年我的大学舍友结婚时,“改口费”和“嫁妆”已经不是顶重要的事情了。男女双方都是独生子女,家里的钱总是要留给他们的,不过是早晚的区别。
那时已有了各色结婚形式,踩轮滑、潜水、租公交车、环游世界,我的舍友却选择了最传统不过的一种:领证、办婚宴、亲友闹新房。唯一前卫的是,那时她还没有大学毕业。
2005年,国家出台政策,规定在校大学生也可以结婚。于是当我们都在为找工作或考研焦头烂额时,舍友已经决定先结婚再出国陪读,并开始盘算婚礼的种种细节。
她在网上找到苏州一家有名的裁缝店,为自己订制了四套婚纱和旗袍,长款、短款、深色、浅色。她甚至还为母亲订做了一袭典雅的紫色旗袍,所费的工夫不过是打个电话问问尺寸,以及在网上多浏览些布料和款式图片。
这些衣服总共花了不到2000元,比租赁礼服还便宜。之所以订四套,是因为她要在北京、男友家乡和自己家乡分别举行婚宴。
舍友还在网上找到专业的司仪和婚礼摄像,后来我们在宿舍看到那张刻有视频的光盘时都落下泪来——她在镜头里显得多么美又多么伤感啊。摄像的手法其实是很模式化的,什么时候拍蛋糕、香槟酒,什么时候拍新人特写或者双亲的老泪纵横,都在时间上掐得极准。有时画面四周还会出现后期加上去的光晕或花环,做足了浪漫气息和煽情味道。
我所熟悉的这30年的婚礼,在礼服、仪式、婚车、嫁妆等等形式方面有那么大的差异,可每一次忆起这些画面,无论贫穷的还是富足的,安静的还是喧闹的,都还会在心中微微悸动,为那两人的深情、父亲的微笑与母亲的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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